很多很多年后，李娘子已成李婆婆，許多事已然記不起，卻仍常于午夜夢回時想起這一天——

  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每個人都想反駁，可每個人苦思冥想很多很多答案，卻仍沒有人能回答上余縣令的問題。

  她們沒能回答上，于是，便再沒了猶豫，彷徨的余地。

  那清冷絕倫的小娘子一揮手，眾人便隨著她手指所向的方向而去。

  那個范圍，只遙遙可見關(guān)了一半的城門角。

  她的聲音，仍然如此沉穩(wěn)，叫人只能聽她的，也只能聽得進她的：

  “這縣令，你們愿不愿意，我會都當(dāng)。”

  “我已派人將城中尸體清出城，立馬就會封城，你們?nèi)粼敢饬粝拢缶土粼诔绨?，會修補的修補，會種地的種地，會刺繡的刺繡，縱使什么技藝都不會，淘洗做飯總也不難。”

  “你們照數(shù)做工，我照數(shù)給你們銀錢，如此一來，縱使家人不在身邊，早已棄你們而去，你們養(yǎng)活自己，再攢些銀錢過好日子總不難?！?br />
  “若是不愿意留下......”

  那滿是凍瘡，老繭的手收了回來，清冷小娘子的聲音也低沉了些：

  “即刻便可帶著自己能搜羅到，且能帶走的所有東西，從崇安離開，我絕不阻攔?！?br />
  不愿意留下，還可以走？！

  并不強留？

  非但如此，還可以帶著自己搜羅到的東西離開？

  哪朝哪代，能有百姓有如此待遇？

  李娘子登時一片恍惚，不可置信自己都聽到了什么。

  她幾乎被這消息砸暈，可又在此時后知后覺聽到了那位揚言要做縣令的小娘子的第二句話：

  “只要你們自己想好去哪里，隨時可以走。”

  這話如一盆冷水，一下子澆在眾人頭頂。

  李娘子一下從驚喜中回神，終于回憶起一件事——

  她......早就無處可去了。

  這小娘子雖然說話難聽，可有一句話，說的當(dāng)真沒錯。

  她們這群人，被舍棄的被舍棄，沒被舍棄的，親眷早已不知死在了何處。

  如今要是離開，那便成了無處可歸的流民。

  流民的下場，所有人都已經(jīng)見識過了。

  況且，老弱婦孺當(dāng)流民的下場，說不定連那群暴亂殺人的流民都不如，說不準沒有到地方，就被人劫掠....奸污。

  最重要的是，離開了崇安，她們又能去哪里呢？

  天下如此之大，去了旁處，難道就能遇見好縣令嗎？

  【天下之大，她們又能去哪里呢？】

  這個問題，回蕩在每個人的心頭。

  李娘子死死咬著唇，絲毫沒有察覺到有血腥氣正從唇角溢出，她心中煎熬無比，終于鼓足勇氣，幾乎就要邁步，可也恰在此時，有人先一步上前，問道：

  “那若是官家發(fā)現(xiàn)了崇安流民作亂的事情，發(fā)現(xiàn)了你以女子之身當(dāng)縣令的事，派人來絞殺咱們，咱們又如何是好？”

  “咱們這里至多只有數(shù)十人，小娘子...不，女縣令，你又有多少人能護住咱們？能護住這座城？”

  李娘子原先幾欲邁出的步子頓止，猛地抬起頭，一眨不眨的盯著逆光而站，揚言要當(dāng)縣令的女子，心中溢出一抹不知緣由的渴望......

  渴望，渴望......

  那些被救出深坑的人，此時幾乎都差不多和她是同樣的神情。

  她們在渴望，渴望她能給一個庇佑的允諾，或說些能讓人安心的言語......

  縱使，縱使，眾人都知道，或許只能得到一個謊言。

  可如今，缺的正是欺騙。

  只要幾句好聽話，說不準，大家就都會借坡下驢，順從的留下來，留在崇安......

  “護不住?！?br />
  冰冷的話語落地，一眾老弱婦孺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李娘子萬萬沒有想到面前之人連欺瞞都不愿，一下愣在當(dāng)場。

  每個人都在驚慌，可那道不疾不徐的聲音，卻似看不見眾人神色一般，繼續(xù)響起：

  “這也是我為什么選擇封城的原因?！?br />
  “你們這里一共六十三人，我余家一共約摸四十口人，在加上來時零星發(fā)現(xiàn)的幾戶人家，崇安城內(nèi)，至多只有不超過一百五十人，這點兒人手，根本護不住崇安城。”

  “若是有一天，朝廷發(fā)現(xiàn)了崇安的情況，派兵圍剿，咱們也只能封城不出，直到被強攻，或耗盡糧草而死?！?br />
  圍剿，強攻，耗盡糧草.......

  死。

  每個字，都敲擊在在場之人的心頭，震得每個人都開始發(fā)抖。

  李娘子一時間有些暈頭轉(zhuǎn)向，她倉皇想去看清冷小娘子的神色，可卻又一次，聽到了那沉穩(wěn)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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