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宵衣旰食
少年氣息未定,一雙明亮的眼睛急切地掃過院內(nèi)眾人,最后落在角落兩人一貓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是在干什么?
怎么人人都是一副見鬼的模樣?
況且,這里怎么有個老先生一直盯著他瞧?
他也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個人......
若是淮南來使,莫不是此人一直在轄下做官?
小朱載腦中思緒紛飛,袁老先生則目光如電,上下掃視著少年這一身“不成體統(tǒng)”的裝扮,以及他那風(fēng)風(fēng)火火、毫無沉穩(wěn)可言的姿態(tài),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
“看你年歲不大,想來不可能是此間縣令.....你是二公子?”
小朱載有些莫名,點頭稱是。
袁老先生立馬痛心疾首地開口,聲音沉郁頓挫:
“《禮記·曲禮》有云,‘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容肅,立容德,色容莊’!此乃君子之容,居官者更當(dāng)恪守!”
他伸手指向面前的泥靴與汗?jié)竦念~頭:
“爾出生王侯之家,代淮南牧民,掌一地之刑名錢谷,豈可如此形容狼狽、行止倉促,如同役夫?!”
小朱載被他這劈頭蓋臉的訓(xùn)斥弄得一愣,袁老先生語氣卻愈發(fā)嚴(yán)厲:
“《論語》曰,‘不學(xué)禮,無以立’!似你這般衣冠不整,汗流浹背,疾行喧嘩于公堂之前,威儀何在?體統(tǒng)何存?百姓觀之,將視官府為何地?視律法為何物?!”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的失望與憤懣盡數(shù)吐出,最后擲地有聲地總結(jié)道:
“爾代平陽之責(zé),年少居位,更當(dāng)時時自省,以‘莊敬’二字為立身之本!如此輕躁失儀,豈能擔(dān)得起一縣之重擔(dān)?簡直…簡直是視官箴如無物!”
這一連串引經(jīng)據(jù)典的呵斥,如同冰雹砸下,將那滿頭大汗的小朱載釘在了原地。
他臉上的急切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錯愕、委屈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神情。
小朱載呆呆看著眼前這位不怒自威、執(zhí)著于“禮制”的老先生,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只得小聲嘀咕道:
“我,可我剛從兵營回來呀?”
兵營里搏擊斗武力是常事,呆一個時辰便如從水里剛撈上來一般。
他又不是去走個過場,而是也跟著兵卒們實打?qū)嵉哪捵陨砦渌?,哪里能弄得那么干凈?br />
最最最關(guān)鍵的是,到底誰來同他解釋解釋這老先生到底是誰?。?!
為何聽他說話,腦袋就忍不住的發(fā)疼???
難怪......
難怪魚籽先生會躲到角落里去.......
小朱載眼神發(fā)直,袁老先生卻不管太多,徑直揮袖道:
“唉!老朽從前不知,雖是一母同胞之兄弟,公子脾性頑劣,遠不如世子知禮數(shù)而豁達......!”
“不過好在年紀(jì)尚淺,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如此,公子先去換洗,老朽將這公堂改修一番,再來考校公子學(xué)業(yè)。”
若說先前袁老先生的那些話,一聽便讓人頭疼,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拼湊在一起便記不進腦子......
那這回,‘世子’二字一出,小朱載便如寒冬臘月被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從頭醒到腳底板。
所有人,所有人都覺得他不及朱焽。
連面前這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說話有些意思的老先生也是一樣的。
此人,不但是淮南派來的使者,看樣子還是最支持朱焽的那一黨派。
難怪會遣此人來此!
這是,要刻意為難他?。?!
小朱載冷哼一聲,正要開口為自己辯駁,余光一撇,便見角落里那兩人一貓迅速竄出。
好幾只手一同揪住了小朱載,寄奴擋在最前頭,一邊同老先生告辭,余幼嘉則借著遮掩,將手覆在了小朱載的嘴上,示意快走......
甚至就連貍奴大王,也瞪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用爪子勾住了小朱載的衣袍。
幾人連拉帶拽的把小朱載往后院拖,小朱載愣了好半晌,直到幾人進了書房,又關(guān)了門窗,才想起來掙扎:
“你們,嗚,你們做什么!”
“那老先生分明是朱焽的人,一瞧就是個錙銖必較的性子,父王派遣他來此地,我們還能有幾天好日子過?”
為何都攔著他,不讓他同那老先生爭辯?
小朱載的氣惱寫在臉上,余幼嘉嘬了嘬牙花,問道:
“依你說,日子不好過難道就不過?”
“剛剛那老先生的脾性你也瞧見了,在你來之前便已經(jīng)指點了一堆東西,他那架勢,世上有幾個人能回嘴?”
這世上,書生不少,老者不少,生性激憤之人不少,賣弄唇舌之人亦不少,皆不足為懼。
可以唇舌為刀劍,一腔激情憤慨的老書生......
世上當(dāng)真沒幾個人能同他辯駁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