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魯豫總督,將出何處(二)
一進正廳,族老們就沒給錢謙益半點好臉色。
七叔公拄著拐杖,指著他的鼻子劈頭蓋臉罵:
“你居然跟佃農(nóng)平分地租?
還包農(nóng)具、包糧種,甚至幫著蓋茅草屋?
更離譜的是,他們?nèi)⑾眿D你出錢,多生個娃還有一畝免租田?”
唾沫星子直往錢謙益臉上濺,
“賤民遍地都是,給他們留一成粗糧餓不死就行!
還有你那洛陽的織錦工坊,工費怎么比別家高兩成?
用的還都是帶娃的婦人、走不動路的老弱!
咱們老錢家千年來都是書香門第、書商世家,你倒好,連這點產(chǎn)業(yè)都不會經(jīng)營!”
旁邊的五叔公立刻接話,聲音尖得像刮竹篾:
“從今天起,家里的產(chǎn)業(yè)全由我們來管!
保準三個月就讓地租翻番,工坊的活計多三成,絕不讓你再這么‘敗家’!”
錢謙益聽完,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慌得從椅子上站起來,袍角蹭到了茶幾,茶盞“當啷”一聲撞在碟子里。
他急得聲音都發(fā)顫,連連擺手辯解:
“你們可別糊涂!
要是按江南那套苛待佃農(nóng)、壓榨工匠,別等下個月,明天一早佃農(nóng)就得跑光,店鋪里的伙計、工坊里的工人也得全不見了!
如今這北直隸,誰家不缺人手???
陛下治下的山東,多少荒地還等著人去種,那些股東們都在到處搶佃戶——
只要有人愿意去,給地給糧都樂意,哪用得著咱們這樣逼?”
他往前湊了兩步,恨不得把話塞進族老們耳朵里:
“你們以為魏德藻那老賊不想開發(fā)草原牧場?
他是沒人手??!
今兒咱們要是敢漲租子、壓工價,明兒他準得樂呵呵抬著銀子來招人,來多少要多少!
更別說其他州縣的股東了,指不定還得比著抬價搶人!
江南是地少人多,老百姓沒處去才忍氣吞聲,可這北方不一樣啊——
要是咱們敢把江南的規(guī)矩搬來,你看他們會不會連夜收拾包袱,舉家遷去別家墾荒?
到時候咱們手里的地沒人種,鋪子沒人看,工坊沒人干活,全得變成空殼子,哭都沒地方哭去!”
當年跟著高宇順從鄱陽湖出來的船工們,如今在山西的田埂上扎了根,日子過得比往年在水上漂著時紅火多了。
他們沾了和山東一樣的政策光,雖說山西的土地比山東的貧瘠些,地里收的糧食卻能自家留下六成,剩下的四成不用繳給官府,還能按市價賣給上門的收購商,比從前交完地租只剩糠麩強百倍。
更讓人心熱的是,河套那邊要修棱堡,急需會駕船的人運建材,每家都有壯丁被雇去干活——
傭金給得實打?qū)崳惶炷軖陜砂傥?,還不用常年泡在水里,只在建材集中時去撐上一陣,大抵干半年活,就能掙出兩年的嚼用。
如今家家戶戶的院墻上,都掛著新曬的玉米棒子,窗臺上擺著剛買的骨瓷碗,連孩子們的笑聲里,都透著股踏實的奔頭。
朱有建其實沒打算把事做絕,才特意把南方事務(wù)交給朝堂官員去處置。
他心里門兒清,若是自己真要插手,只需下一道征召圣旨,說中南司有荒地可墾、有糧可分,江南百姓怕是得連夜收拾包袱往北跑,到時候十室九空都有可能。
那些守著田產(chǎn)的豪商官紳,只能眼睜睜看著佃農(nóng)跑光、鋪子沒人管,連哭都沒地方哭——
畢竟比起留在江南受盤剝,誰不想去分一塊屬于自己的地?
后來閑聊時,他想起這茬,還忍不住拍了下大腿念叨:
“真沒料到這一層!
早知道南方百姓這么想遷走,我直接發(fā)道征召圣旨多省事!
中南司那邊的黑土地多肥沃,哪是十萬土蠻部落能種得完的?
多些百姓去開墾,既能添糧食,又能守邊疆,多好!”
說這話時,他手里還捏著中南司的輿圖,指尖在空白的荒地上劃來劃去,滿是可惜的模樣。
顯然,朱有建的皇家團隊里,最缺的是真正懂南方的人才。
魏德藻雖是鐵桿“?;庶h”,遇事總想著為朝廷分憂,可骨子里還是北方人的認知——
他只盯著南方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官商家族,算著他們手里握了多少田產(chǎn)商鋪,卻壓根沒算到,南方百姓的人口基數(shù)比湖廣還要稠密,光是蘇州、松江兩府的農(nóng)戶,就抵得上北方三個州的總?cè)丝凇?br />
就連在南方刺探情報的東廠番子,也沒摸透底層百姓的生計。
他們在南方跑了半個月,很少見著田間有農(nóng)民彎腰勞作,反倒是城市周邊的工坊里,擠滿了紡紗織布的人。
他們哪里知道,南方的土地大多種了桑麻,從養(yǎng)蠶繅絲到織綢染布,全在工坊里流水線操作,農(nóng)民早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模樣。
這景象落在北方來的番子眼里,竟讓他們錯以為“南方人口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