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初踐帝位時，在文官集團的規(guī)訓(xùn)之下，恰似被牽線的傀儡，舉手投足皆是謹小慎微，日夜勤勉不敢稍懈。

  然而風云變幻間，這位年輕帝王竟隱隱有了效仿成化皇帝的跡象。

  李邦華等一眾朝臣并非存心謀逆，只是那恐懼如陰霾般蒙住了他們的雙眼——在他們心中，

  "君臣共治天下"！

  早已成了不容打破的金科玉律。

  一旦皇帝重用內(nèi)官，就如同撕開了權(quán)力的缺口，文官集團苦心孤詣構(gòu)筑多年的權(quán)力堡壘；

  必將如風中殘燭、沙上危塔，瞬間崩塌。

  這份對權(quán)力流失的恐懼，比任何個人私欲都更具侵蝕力。

  它如同附骨之疽，驅(qū)使著這些官員不顧一切地橫加阻攔。

  在他們眼中，崇禎邁向的不是中興之路，而是一條會將文官集團推入深淵的"歧途"，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將帝王拉回所謂的"正軌"。

  雕花木椅上，李邦華垂首摩挲茶盞，青瓷口騰起的氤氳霧氣，將他眼底的陰翳遮得半明半昧。

  王章與陳良謨立在堂前，激昂話語撞在空曠四壁上嗡嗡作響，三步毒計如淬毒利刃出鞘：

  先攛掇官員聯(lián)名施壓，再煽動國子監(jiān)書生掀起清議浪潮，最后借誅滅貓妖之名。

  逼得圣駕還宮、朝會重啟，字字句句皆是將帝王架上砧板的狠辣盤算。

  都察院青磚廊下，獬豸補服的墨影交錯如織。

  這些身著象征公正的獸紋官服、官階不過六七品的言官，各個都是狠角色——

  他們熬得了通宵查案的苦，練得出舌戰(zhàn)群儒的利嘴，更握得動如刀似劍的筆桿子。

  此刻廊間彌漫著新研的墨香，御史們伏案疾書，將《告官員說》抄得滿紙鋒芒，那字字句句仿佛淬了毒的箭矢，專射人心要害。

  算盤珠子在案上噼里啪啦飛轉(zhuǎn)，五百六十六個名字密密麻麻列成名冊，上至六部九卿，下至微末小吏，就連勛貴嫡子也未能幸免。

  這名單哪里是人名，分明是五百六十六把寒光凜凜的匕首，直抵帝王咽喉。

  吏卒們快馬加鞭，馬蹄踏碎晨霜，消息如同星火燎原，順著驛站傳向順天府的每個角落。

  縣衙的梆子聲中，一場足以掀翻朝堂的風暴，正在暗處翻涌，蓄勢待發(fā)。

  崇禎十七年的京城，恰似狂風中即將傾塌的危樓，梁柱在轟鳴中震顫不休。

  闖軍鐵蹄踏入山西的戰(zhàn)報如焦雷貫耳，驚得滿朝屬官魂飛魄散。

  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朝堂，頓時化作驚弓之鳥的巢穴——

  有人連夜收拾細軟，倉皇逃離京城；

  有人被倉促外派，如斷線風箏般跌跌撞撞奔赴未知之地。

  曾盛極一時的六千官僚體系，如今折損過半，三千殘員在亂世風雨中瑟縮，如枯枝敗葉般飄搖無依。

  股權(quán)搶地的狂潮席卷而來，似洶涌惡浪拍打著搖搖欲墜的帝國根基。

  近百位朝臣勛貴領(lǐng)著千余官吏、武職，如潮水般涌向洛陽，妄圖在這亂世廢墟中搶占一塊立足之地；

  范景文帶著寥寥數(shù)十下屬，匆匆趕往河間府；

  劉澤清、唐通麾下五百武職，也被打發(fā)去陜西，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尋找所謂的安身立命之所。

  整座京城，仿佛被抽去了筋骨，在風雨中茍延殘喘，只待最后一根稻草將其壓垮。

  皇城兵馬司如鐵鉗般緊握在王德化掌中，而昔日顯赫的五軍都督府，如今門可羅雀，空留寂寥。

  六部衙門內(nèi)，戶部、兵部等要害衙署，攏共只剩二百余官吏，在堆積如山的文牘間疲于奔命。

  欽天監(jiān)眾人追隨湯若望奔赴皇莊，翰林院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貴老爺們"，此刻正為爭搶田產(chǎn)地業(yè)爭得面紅耳赤，衙署內(nèi)僅剩零星人影留守。

  宗人府早已名存實亡，眾人皆滯留中都，不聞京師風云；

  太常寺、太仆寺等四寺，滿打滿算不過百余人，連維持日常運轉(zhuǎn)都捉襟見肘。

  國子監(jiān)內(nèi)，學生與教職人員加起來堪堪百人，瑯瑯書聲不復(fù)往昔。

  順天府下屬州縣，一百余官員帶著三百多吏員，勉強支撐著地方事務(wù)。

  至于通政使司、錦衣衛(wèi)，早已自顧不暇，各衛(wèi)營更是深陷軍務(wù)泥潭，無力分神他顧。

  整個朝廷中樞，猶如風燭殘年的老者，在亂世的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搖搖欲墜。

  在滿目瘡痍的朝堂廢墟上，御史們卻如暗夜里驟然點亮的火把，眼底跳動著灼人的光焰。

  一千余人的隊伍，在他們看來并非單薄的殘陣，而是足以撬動乾坤的奇兵。

  "臺閣六部成了空架子又怎樣！"

  忽有御史重重拍案而起，震得茶盞中的殘茶潑濺而出，

  "今日偏要以這千人之眾，干成驚天動地的大事！"

  此言如星火墜入枯柴堆，瞬間點燃滿堂熱血。轟然應(yīng)和聲中，御史們衣袍獵獵，獬豸補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