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數(shù)字就可以看出來，在七月王朝統(tǒng)治下，選舉權“下放”的幅度很小，意味著參加國家大事的群體階級變化不大，依舊只有社會中上層階級才有資格參與選舉；而被選舉資格的“門檻”下降了一半，幅度極大，意味著中上層階級政治舞臺擴大了，統(tǒng)治階級吸納了一群布爾喬亞加入，把原本的舊貴族排斥在外。

  光是從這個數(shù)字的變化，就能夠看出七月王朝的實質——它只是從一小撮人統(tǒng)治的國家，換成了稍微多一點的一小撮人統(tǒng)治的國家，雖然改朝換代，但是對最廣大的民眾來說，情況完全沒有變化，他們不擁有政治權利，也不可能參與到國家政治舞臺當中。

  此時，對塔列朗來說，一切都還未曾發(fā)生，但是他通過自己敏銳的嗅覺，以及多年來積累的經驗，已經看出了奧爾良家族的力量源泉，進而也判斷出了它所將要采取的統(tǒng)治策略。

  在場的其他兩個人，當然也沒有辦法預知未來，但是他們同樣能夠從塔列朗親王的敘述當中，也能夠感受到其中的說服力。

  不過作為一個一直活躍在政壇上的老牌政治家，諾瓦蒂埃侯爵以一聲咆孝回敬了塔列朗親王。

  “他們是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他們對抗不了人民！只有全體國民才有資格決定誰能夠帶領國家前進。”

  “如果民心足夠決定一切，那你我又何必在這里饒舌，我們耐心等待人民自己做出選擇不就好了嗎？”塔列朗冷笑著譏諷了對方，“人民，我們四十年前就在冒用它的名義了，我們聚在巴黎，以它的名義推翻了王國，砍掉了國王的腦袋，并且和全歐洲打了二十年仗……結果我們給了人民什么？一個皇帝和他的世襲皇朝，這就是人民決定的嗎？如果這就是人民想要的，那我們之前又在做什么呢？”

  塔列朗親王既冷嘲熱諷而又顯得玩世不恭，但是卻又讓諾瓦蒂埃侯爵啞口無言。

  因為作為那一段時代的親歷者，他同塔列朗一樣，以貴族身份參加了三級會議和后續(xù)的制憲議會和國民議會，他親眼見證過一切，那些紛爭和廝殺，那源源不斷從斷頭臺上砍下的頭顱……最美好的和最丑惡的那些他都統(tǒng)統(tǒng)見過，所有的一切也都以人民的名義發(fā)生著，最后他還是和塔列朗一樣，投入到了波拿巴家族的賬下，為法蘭西人民送上了一個帝國。

  既然經歷過這一切，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相信自己說的這些？

  但知道是一回事，說又是另一回事。

  以人民的名義，正是波拿巴家族的“政治正確”，也是他們?yōu)樽约捍蛟斓暮戏ㄐ运冢冒图易鍥]有歷史也沒有高貴的血統(tǒng)可以追朔，于是他們就只能用人民來為自己涂上神圣的光環(huán)。

  拿破侖一世陛下稱帝是得到了全民同意的，未來拿破侖二世陛下自然也會如此——而在這之前，艾格隆就已經發(fā)布了宣言，強調了自己要遵從人民的選擇，將人民被竊取的權力還給人民，甚至還宣稱要支持共和制。

  無論是不是演戲，這出戲都必須堅持下去，因為這就是“合法性”所在。

  波旁家族的合法性在于古老的歷史和圍繞在它身邊同樣古老的貴族群體；奧爾良家族為自己選擇的基本盤是社會中上階層等等精英分子。

  那么帝國呢？

  在拿破侖皇帝時代，他的軍刀就是帝國，他只要百戰(zhàn)百勝不斷掠奪戰(zhàn)利品就能夠得到全民歡呼，而忙于打仗的他只是建立了一套不斷動員的戰(zhàn)時體制，甚至無暇去顧及“帝國建立在何種基盤之上”的問題。

  而在帝國覆滅之后，這個問題就不得不成為重點了，統(tǒng)治機器也是利益分配的機器，一個君主不可能討好所有人，它必須依靠某個團體來實現(xiàn)統(tǒng)治。

  小主，

  在原本的歷史上，拿破侖三世在流亡期間痛定思痛，以半吊子理論家的身份為波拿巴家族想好了政治策略，那就是將自己的生態(tài)位定位在了“平民的皇帝”之上，以普選制+惠澤農村人口的方式來贏取統(tǒng)治基礎。<w.

  三個君主家族統(tǒng)治手段和政策的一切區(qū)別，也正是因為他們選定的生態(tài)位不同，他們所反映出的，也是不同社會階層在面對時代變革沖擊下的反應。

  面對塔列朗的詰問，諾瓦蒂埃侯爵此時當然并沒有這么成型的理論來反駁他，他也不需要逐一反駁，畢竟作為一個浸淫政壇多年的老人，他也有自己的深刻見解——之前也正是他，暗中建議艾格隆打出“波拿巴就是普選制”的口號，他已經透過了濃霧，看到了其中若隱若現(xiàn)的真實。

  “先生，我認為一個英國式的政權，絕對不會適合我國。如果奧爾良家族得逞了，那么它的統(tǒng)治將會以悲劇告終。”侯爵冷冷地回答，“如果僅僅是他們的悲劇也就罷了，那么我國耽誤的時間，以及在這段時間里所蒙受的損失，又該由誰來償付呢？我相信，上帝是不會叫我們再走出這樣一段彎路的——”

  “也許您是對的，但很不幸，那一邊的人也同樣會這么看你們?！彼欣视H王澹然一笑，然后又裝作不經意地反駁，“不瞞您說，拉法耶特不久前拜訪過我，力勸我為奧爾良家族合作，他認為那將是對這個國家來說最好的機遇?！?br />
  “拉法耶特！呵……”聽到這個名字，諾瓦蒂埃侯爵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個不屑的冷笑?！八仓慌湔f這種漂亮話，為法國出力最少的人永遠最受人膜拜，因為他永遠只說漂亮話卻無法付諸行動，他永遠不會錯，因為他甚至連犯錯的本事都沒有！如果他站在了奧爾良家族那一邊，那么殿下，我必須跟您承認，那是我們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