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星火
白蓮教的起義,在一時的煊赫后,開始亂于內部的爭權奪利,各自為戰(zhàn),逐漸為團練和清軍分割,蠶食。
清軍和鄉(xiāng)紳團練則憋著口氣,一股腦兒的,不擇手段的報復著之前的挫折和損失。
一片腥風血雨。
更遑論康熙早已將鎮(zhèn)壓叛亂所用軍費以及未來的補償,盤算在江南地區(qū)未來的賦稅之上,如今已然平亂,自然是加強汲取,以彌補國帑損耗。
至于康熙五十一年所說的永不加賦?
那時候他怎么知道之后就各地頻頻造反?軍費不夠用了他能怎么辦?
再說了,誰說不加賦稅就沒有別的辦法刮銀子的?
康熙當然不會主動這樣說,胤禵的好八哥也不會這樣說,但知情識趣的手底下人捧上來錢財?shù)臅r候,他們會閉上眼睛,欣然笑納。
戰(zhàn)亂后,原本至少表面富饒的江南,繁華落盡。
百姓們受苦受難,流離失所,士紳們除了幾句嘉獎,亦損失了很多資產。
康熙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平定了江南,看似保全了財賦重磅地,實則民間的民生卻更加一塌糊涂。
西北,因抽調兵力入關平叛,防務空虛,早已臣服的準噶爾部殘余勢力開始蠢蠢欲動,小規(guī)模的摩擦劫掠日漸頻繁,邊關告急的文書雪片般飛來。
苗疆,官府借“協(xié)餉平亂”之名加倍征斂,終于激起了新一輪的土司叛亂和苗民抗稅斗爭,山巒之中,烽煙再起。
天災伴著人禍,黃河決口的噩耗尚未處理妥當,幾個省份又爆發(fā)了蝗災。
流民隊伍再次壯大,其中夾雜著從江南逃難而來的白蓮教殘部,他們如同點點火星,不時點燃小規(guī)模的搶糧暴動。
雖然很快就被當?shù)鼐G營和團練撲滅,但按下葫蘆浮起瓢,讓地方官員疲于奔命。
就連京中也因加派和物價飛漲而人心浮動。
康熙看著各地“匪患漸平”卻又“此起彼伏”的奏報,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不得不灌了幾口濃濃的參湯,繼續(xù)埋頭處理,試圖為大清修補這些瘡孔。
這些小型的暴動,造反,仿佛星火燎原一般,總是撲不滅,這些愚昧百姓的反抗意識,也比從前更加大膽。
畢竟在關外,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關外的殷靈毓,甚至還沒有親自南下,但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旗幟,讓所有活不下去的人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紫禁城,毓慶宮。
胤礽坐在椅子上看書,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只是書頁已經很久未曾翻動了。
自從被囚禁在這里,他所能獲得外界消息的途徑少之又少,但哪怕如此,關外華夏起義軍和江南白蓮教的消息,他依舊有所耳聞。
窗欞將天光分割成細碎的條狀,落在他蒼白虛弱的臉上,于是他瞇起眼睛往后退了退,隨后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仿佛要與濃稠的陰影融為一體。
扭曲的快意,無力的悲涼,還有一絲牽掛的酸楚,在胤礽心中糾結不休。
半晌才低啞的笑了一聲。
“……拆東墻,補西墻?!?br />
“汗阿瑪,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是了,您總是對的…永遠都是對的。”
兒臣是狂疾,是孽障,是您英明一生唯一的“污點”,可如今呢?把您逼得夜不能寐,焦頭爛額的,不是兒臣這個廢太子了…
您是不是…偶爾也會想起我?在夜深人靜,被這些事攪得心煩意亂的時候,會不會有一瞬間覺得…若是我在…或許…或許能為您分憂?
不…您不會,您寧愿相信任何人,但絕不會再相信我,也不會承認您當年…或許…有那么一點點的錯…
胤礽指尖顫了顫,隨后將手中的書撂到一旁,往后倒下去,倒在靠著的軟枕上,手臂遮住了眼睛,戴著的帽子歪了,露出了花白的辮子,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心中的恨意和在意。
然后他突然又想到了關外的那個女首領,殷靈毓。
他想象不出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是青面獠牙的妖孽?還是三頭六臂的羅剎?抑或是……謫仙降世,專來克他愛新覺羅氏的玄女?
胤礽搜刮著腦海中所有關于“強大”的意象,卻發(fā)現(xiàn)都無法準確地安在這個名字上,他見過最烈的馬,最驍勇的巴圖魯,最終都匍匐在汗阿瑪?shù)凝堃沃隆?br />
她憑什么?憑什么她就能…就能如此…暢快淋漓?
胤礽忽然生出一種極荒謬,極扭曲的羨慕,羨慕她的“自由”,不是身體的自由,而是那種心無掛礙,劈開一切枷鎖的決絕。
她一定…很快意吧?
汗阿瑪……似乎真的被她逼得很累很累了。
于是胤礽模糊不清的嘆了聲。
“真好……”
真好,有人能讓您如此狼狽。
真可悲,讓您如此狼狽的,不是我,也不您的哪個好兒子,而是一個與您,與我,與這紫禁城毫無瓜葛的,仿佛天生地養(yǎng)的那個女首領。
而我,竟還會為您感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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