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公之事，如同懸在她頭頂?shù)睦麆?，讓她在無數(shù)個深夜驚醒；商會風(fēng)波中她的急切與僭越，更是她心中難以愈合的傷疤；還有那些因擔(dān)憂兒子高麟未來而忍不住出言頂撞的過往……這一樁樁、一件件，她都清晰地記得。她早已在心中為自己判了死刑，認(rèn)定自己早已失去了角逐后位的資格，甚至做好了隨時可能被冷落、被邊緣化的準(zhǔn)備。

  她將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情感寄托，都放在了妹妹呂素身上。只要素素能成為王妃，憑借她們的姐妹之情，憑借素素的善良，她和高麟就還能在這深宮中擁有一席之地。她甚至早已在內(nèi)心演練了無數(shù)次，如何在素素登上后位后，更好地輔佐她，保全自己。

  可如今……王上親手將她推上了這個她曾經(jīng)夢寐以求，卻又早已不敢奢望的位置？

  這巨大的沖擊，讓呂雉一時之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呆呆地站著，仿佛一尊精美的玉雕。

  直到跪在下方的呂素，察覺到姐姐的失態(tài)，悄悄伸出手，輕輕拽了拽她的裙擺，并用焦急又帶著提醒意味的眼神不斷示意她時，呂雉才仿佛從一場荒誕的夢中驚醒。

  她猛地回過神來，第一個反應(yīng)不是謝恩，而是“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以額觸地，聲音帶著難以自抑的顫抖和惶恐：

  “王上！臣妾……臣妾德薄才疏，更兼往日多有錯失，實(shí)在愧不敢當(dāng)此重任！后宮之主，關(guān)系重大，還請王上……還請王上另擇賢能，呂素妹妹，或是玉漱妹妹，皆比臣妾更為合適！”

  她幾乎是本能地選擇了推辭。深宮之中，禍從口出，福禍相依的道理她太懂了。她害怕這是高要的又一次試探，是想看看她是否還對權(quán)力存有不該有的野心。她必須表現(xiàn)得謙卑，甚至畏懼，才能消除王上心中可能存在的最后一絲疑慮。

  高要看著她這副誠惶誠恐、急于撇清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神色。他豈會不知呂雉心中那些彎彎繞繞？他俯視著跪伏在地的呂雉，語氣帶著幾分了然，幾分不容置疑，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行了，呂雉，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吧?！彼穆曇舨桓?，卻帶著千鈞之力，“孤既然開口，便已思慮周全。后宮這些瑣碎事務(wù)，孤沒有那么多閑暇功夫去一一打理。你既有能力，便該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br />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了些，卻依舊是命令的口吻：“去準(zhǔn)備一下。下一次大朝會，孤會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正式宣布這項決定。現(xiàn)在，去安排晚膳吧，今日，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頓飯?！?br />
  “喏……”

  聽著高要這番半是警告、半是通知，卻又帶著一絲家人意味的話語，呂雉心中五味雜陳，錯愕、茫然、一絲隱秘的狂喜，以及巨大的壓力交織在一起。王意已決，不容反駁。她只能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恭敬地、帶著一絲恍惚地應(yīng)下。

  高要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神色各異的女眷，最后補(bǔ)充道，語氣似乎輕松了些許：“晚上這頓飯，圖個熱鬧。我有個要求，你們每個人，都準(zhǔn)備個才藝助興。舞蹈也好，樂器也罷，或是其他拿手的，互相之間表現(xiàn)一下，也讓孤看看你們的不同風(fēng)采。都去吧?！?br />
  “喏！”眾女再次齊聲應(yīng)道，聲音比之前多了幾分活氣，也夾雜著各自的心思。隨后，她們依序起身，步履輕盈卻又心思各異地緩緩?fù)顺隽诉@間決定了她命運(yùn)的書房。

  呂雉幾乎是憑借著本能，跟隨在眾人之后，走出了殿門。直到夜晚微涼的空氣拂面而來，她才仿佛重新感受到了真實(shí)。但她的大腦依舊一片混沌，腳步有些虛浮，仿佛踩在云端。

  姐姐呂素悄悄靠近，挽住了她的手臂，低聲道：“姐姐……”語氣中充滿了擔(dān)憂與詢問。

  呂雉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事，卻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抬頭望向?qū)m檐上那輪漸漸清晰的月亮，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反復(fù)盤旋：

  這……到底是真的嗎？王上他……究竟意欲何為？

  殿外的回廊下，宮燈已然初上，昏黃的光線將女人們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一如她們此刻搖曳不定、難以捉摸的心緒。呂雉仍沉浸在巨大的震驚與恍惚之中，高要那不容置疑的話語猶在耳畔回響，腳下冰冷的玉石地面?zhèn)鱽淼恼鎸?shí)觸感，卻無法讓她感到絲毫踏實(shí)。

  這突如其來的后位，像一塊滾燙的金印，烙在她的命運(yùn)上，帶來無上榮光的同時，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重壓和四面八方的審視。

  就在她神思不屬，試圖理清這紛亂頭緒的當(dāng)口，一個嬌柔婉轉(zhuǎn)，卻如同絲絨里藏著細(xì)針的聲音，打破了這微妙的寂靜。

  “恭喜姐姐，賀喜姐姐！”只見戚姬款步上前，臉上漾開明媚如春花般的笑容，對著呂雉深深一福，“姐姐夙愿得償，妹妹真是為姐姐感到高興！放眼這后宮，論資歷，論能力，恐怕……也真的只有姐姐您，最有資格坐上這個位置了！”

  這話聽起來字字是恭賀，句句是奉承，可落入?yún)物舳?，卻讓她瞬間警醒。那“夙愿得償”四字，隱隱暗示她對此位覬覦已久；而那“最有資格”，更是巧妙地將資格與資歷捆綁在一起，看似抬舉，實(shí)則不著痕跡地刺了一下呂雉的年齡和老資格，潛臺詞仿佛是：你不過是占了來得早的便宜。

  呂雉心念電轉(zhuǎn)，方才的些許慌亂如同被冷水澆熄，那雙鳳眸中瞬間恢復(fù)了往日的清明與銳利。她臉上同樣浮現(xiàn)出得體，甚至堪稱溫和的笑容，仿佛完全沒有聽出任何弦外之音，伸手虛扶了一下戚姬：

  “妹妹快快請起，你我姐妹之間，何須如此客套多禮？”她的聲音平穩(wěn)，帶著一絲身為后宮之主應(yīng)有的雍容，“往后這后宮，還需眾姐妹同心協(xié)力，方能不讓王上煩心。說到這個，妹妹方才提醒的是，王上晚上要看表演助興呢。這歌舞才藝，向來是妹妹最拿手的手段，冠絕后宮，晚上可就要看妹妹一展風(fēng)采，讓王上和眾姐妹都好好欣賞一番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