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萬般受苦,皆有緣由
此言既出,四下皆驚。
耳語完畢的葉青釉心滿意足的縮回老爹的懷中,默默觀察周圍人形態(tài)各異的模樣。
黃氏原本還在撒潑打滾,聽見葉守錢這一連串的話,身形一歪,兩條揮動的蹄子在半空脫力,肥肉蕩開一圈圈紋路,看上去活像是過年殺豬時掙扎的年豬,滑稽不已。
可此時完全沒有人理會黃氏的狀況,甚至連黃氏自己,也是頂著一張目瞪口呆的臉,不可思議道:
“你,你說什么?”
葉守錢再次捏緊抱住妻女的手,一字一頓道:
“我說,哪怕阿娘現(xiàn)在出門對所有人說我不孝,我也不搬,蕓娘和青兒總得有個落腳的地兒,不能睡到馬路牙子上去?!?br />
黃氏囁嚅了幾下唇角,葉守錢像是心知肚明自家母親要說什么,咬牙道:
“灶屋火氣大,不是人待的地方?!?br />
葉家主屋邊隔的灶屋,因為偶爾家中也會燒些溫度需求沒有那么高的家用瓷器,所以一開始就是照著燒小瓷器的窯子改建的。
如此一來,蘊(yùn)的火氣就比普通灶屋要大。
這也是為什么剛剛?cè)~老爺子只提到了冬暖,沒有提到夏涼的原因。
冬暖是暖,夏天可是終日與熱癥為伴!
怎么能讓妻女住在灶屋邊呢?
他在爐窯邊熬了半輩子的辛苦,不就是為了讓妻女遠(yuǎn)離爐窯嗎?
結(jié)果如今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這么多年,如此多的事情,難道還不夠讓家里和睦嗎?
葉守錢只覺心中憋了一股從前從未燃燒過的熊熊火氣,說出的話雖然還有一些常年不開口之人的僵硬,卻也難得帶了幾分硬氣:
“差役來,就讓他們來?!?br />
“我燒不出瓷器,也不準(zhǔn)備再燒瓷,今天往后,直到官吏上門,我一天活也不干,一點兒活也不干?!?br />
“如果官家要問罪,就把我們都抓去?!?br />
葉守錢腦中思索著記憶,無比堅定的復(fù)述這葉青釉剛剛在自家屋中時,希望他說出的話:
“我們一家三口人該流放流放,該上刑上刑......該怎么樣,我都認(rèn)命?!?br />
“可如果是一家子都沒有交出去.......”
葉守錢深吸一口氣,說出最后那個答案:
“那大家也都得認(rèn)命。”
大家認(rèn)命,大家全部都受刑,一家子通通去流放!
屋子中悄然無聲,一個個全部都瞠目咋舌瞪著葉守錢,似是腦子完全沒有轉(zhuǎn)過彎來。
連原本臉上黑氣彌漫,咳嗽不已的葉老爺子都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臉上泛起明顯的漲紅之色。
葉守財這全程負(fù)責(zé)轉(zhuǎn)達(dá)一家人‘旨意’的‘座下童子’,此時亦是全然蒙了,伸出顫抖的手指向葉守錢:
“你......!”
葉守錢不用他人開口,沉聲如鐘,直接開口道:
“我就是這么個意思?!?br />
“我閨女剛剛說的話,就是我說的話?!?br />
“沒道理我從前為家里做了那么久的青瓷,每年每季每一任的差雇都是我做,可我如今手傷不能做,還是要硬逼我做?!?br />
“你們說青兒生在工匠家,生在我的膝下,比不得去高門大戶的柳家做丫頭體面,吃得好,睡得暖,我信,我到現(xiàn)在還是信,可青兒不愿意,這事兒也該就了了,而不是逼青兒撞窯,不是讓我的妻兒去睡灶屋!”
“我就這么一個閨女,我不能讓了,再讓,青兒可就沒了?!?br />
老實人不說話則已,一說話,震得葉青釉眼睛又隱隱開始泛紅。
葉青釉想要忍住,可葉守錢接下來的話,卻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
“我從前是悶頭干活,可我不糊涂,阿爹答應(yīng)我,我若能多多燒瓷,多多賺錢,就能給青兒也上族譜.......”
上族譜?上族譜!
葉守錢無意識抿了抿開裂的唇,當(dāng)著各張神色迥異的臉,說出了自己隱藏許久的渴盼:
“我原本想多多燒瓷,多多賺錢,讓青兒上族譜,上了族譜,她就是我的‘兒’,我往后只要還在喘氣,我就能給她攢錢......召婿?!?br />
召婿。
替女兒召婿。
這就是葉守錢這個老實人為止奮斗半輩子的渴盼。
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內(nèi)心的話,此時轟然吐出,葉守錢只覺得自己心中沉悶的大石頭都輕快不少,連帶著眾人看他如同仇人一般的異樣眼神都不再在意。
誰都知道召婿,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女方不會受欺負(fù),意味著外孫可以當(dāng)孫子,意味著女方家中永遠(yuǎn)都有話語權(quán)......
可這注定是一個換作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詞,別提是戶籍還在匠籍的工匠之家。
工匠之家要承擔(dān)比普通人更多的賦稅,還得被登造在冊,官家時不時有什么差遣,傾家蕩產(chǎn)也交付,除卻那幾位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