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頭半程還算順當，嘎斯卡車碾著碎石鋪就的簡易公路，軍用帆布車篷在春風里撲棱棱作響。

  過了排子山埡口，頭車突然甩開主路，斜插進茫茫戈壁——鹽堿地上哪有什么正經(jīng)道，前車軋出的兩道淺溝，轉(zhuǎn)眼就被白毛風抹了蹤跡。

  車箱里顛得人腸子打結(jié)。

  幾個小伙子還能咬牙硬挺，倒是后排扎羊角辮的姑娘們遭了罪。

  尤其是周筱夢，她攥著搪瓷缸子的指節(jié)發(fā)白，到底沒忍住扒著車幫干嘔，兩根長辮子垂在黃沙里直打晃。

  “筱夢，你看，這還沒到廠里呢，你就受不了了，我早勸過你。”陳文才伸手要扶，藍布袖口露出半截瑞士表。

  周筱夢側(cè)身避開，嚴肅道：“注意革命紀律！”

  陳文才只能氣呼呼的坐在一旁。

  李愛國見狀，解下軍用水壺遞過去，說道：“按虎口往上三指，保管有效?！?br />
  他那粗糲的拇指在女技術(shù)員腕上比劃著位置。

  “真的？”周筱夢半信半疑，按照李愛國的辦法做了一遍。

  說來也怪，這法子真讓翻騰的胃袋消停不少。

  “李同志，謝謝你哈?！敝荏銐酏R聲向李愛國道謝。

  那幾個暈車的女同志也以樣學樣，照著做了一遍，果然感覺好多了。

  “火車司機同志，您果然是開車的，對暈車這么了解?！?br />
  因為暈車的事兒，李愛國和這些年輕人的關(guān)系又拉近了幾分。

  都是年輕人，大家伙很快便閑扯起來。

  然而，讓李愛國頗感意外的是，這些年輕人對此次的目的地、具體工作，乃至種蘑菇之事都一無所知。

  他們唯一清楚的是：祖國此刻需要他們。

  對這些年輕人而言，這理由已然足夠。

  不過，李愛國也不敢小看這些年輕人。

  他們可都是過五關(guān)斬六將的主兒——政審篩了三輪，技術(shù)考核刷下去兩茬。

  就說周筱夢，父親是研究所主任，母親是數(shù)學教授。

  這姑娘十六歲就偷摸入了組織，把老毛子專家編的《拓撲學》啃得透爛。

  “拓撲學？沒想到小周同志年紀輕輕，還是個數(shù)學家?！崩類蹏橹鵁熢尞惖?。

  顛簸的車內(nèi)，周筱夢也有點驚訝：“火車司機同志，你也懂數(shù)學？”

  話出口才覺不妥，這有些看不起勞動人員了，她急得直揪辮梢：“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礙事！“火車司機咧著嘴笑：“咱給機車算制動距離，用的不就是函數(shù)曲線？“

  他蘸著唾沫在車板上畫拋物線，俄文版《機車動力學》里的公式張口就來。

  車廂里炸了鍋，這些天之驕子哪見過能把復變函數(shù)講得比蒸饅頭還溜的工人。

  陳文才把腦袋探在車篷外吃灰，聞言酸溜溜插話：“會背兩句俄文顯擺什么.“

  他藏青呢子中山裝早落滿了黃沙，活像只炸毛的灰鴿子。

  “陳文才同志！“周筱夢柳眉倒豎，“收起你那套小布爾喬亞做派！“

  “行行行，我都聽你的。”陳文才見周筱夢發(fā)火了，連忙道歉：“你別生氣了，老師讓我照顧你，你要是再生氣，我就對不起老師了?！?br />
  “少拿我父親說事兒?！?br />
  車斗里響起吃吃的笑——大家雖相識不久，卻也看出陳文才是追著周筱夢這只“白天鵝”才來到邊疆的。

  看著兩人在那里斗嘴，李愛國似乎明白了什么，原來是小情侶啊。

  不對怎么感覺陳文才像是一廂情愿呢。

  不過這事兒跟李愛國沒關(guān)系。

  在一次臨時停車后，他跟老貓檢查了裝有箱子的卡車，回到卡車后，靠在車幫上便準備休息。

  “喂，火車司機，你們那輛車里裝的是什么??？”陳文才湊了過來。

  “車內(nèi)的東西涉密?！?br />
  “不就是幾個破箱子嗎，還涉嫌保密，你們火車司機果然都會吹牛?！标愇牟叛劬σ晦D(zhuǎn)，問道：“剛才你說自己精通數(shù)學，那我考考你。”

  “沒興趣?！崩類蹏騻€哈欠斜靠在車幫上瞇起了眼睛。

  他才沒興趣扯進這爭風吃醋的狗屁事兒中。

  陳文才見狀有些生氣，卻只能悻悻的坐了回去。

  嘎斯卡車在戈壁灘上蹦跶，活像匹撒歡的鐵駱駝。

  李愛國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忽然扯開嗓子吼起來：“同志們！唱個《勘探隊員之歌》提提神咋樣？“

  是那山谷的風

  吹動了我們的紅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們的帳篷

  我們用火焰般的熱情戰(zhàn)勝了一切疲和寒冷

  悠揚的歌聲中，車隊在空曠荒涼的戈壁灘中行進。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