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卿卿的視線離開陳遠道消失的那道垣墻,朱唇瀲滟:“不理他,我們繼續(xù)做染料去?!?br />
……
淮安王府,女婢燃起沉香火,纏枝蓮紋夔牛形三足香鼎氤氳起裊裊白煙,女婢跪在象牙床畔,將簾幔打起收攏于玉鉤,等候世子歸寢。
謝律一步跨入內(nèi)寢,屋子里香氣已經(jīng)彌漫,他將繡球放在檀木香案上。
翠微領(lǐng)著兩名女婢來為謝律更衣,出去一整晚,世子身上都是汗液的味道,也不知是去了哪兒,作為心腹掌事女婢,翠微不敢多問。
謝律由她們除去外裳,忽然扭頭笑道:“我昨夜里出去的事兒,王妃知道了么?”
翠微搖頭:“王妃昨夜并未過來。”
她繞到謝律身后,雙臂環(huán)過他窄而勁瘦的腰,修長白膩的指節(jié)穿透他腰間玉帶的鎖扣,將腰封取落,便似從身后輕輕摟抱著他一般。
翠微身上有股恬淡的芬芳,據(jù)說是生來所帶。謝律喜歡她的體香,才將她從一種女史之中提拔而出侍候在側(cè),當(dāng)她在的時候,他的頭疾能緩解一二。
腰帶被取下,外袍被脫落,翠微將世子的長袍掛在臂彎,曼聲道:“熱湯泉已經(jīng)備下,請世子沐浴。”
謝律微笑:“我昨晚得了一匹大宛天馬,回頭給你瞧瞧?!?br />
世子這樣說,翠微默契地會意,他昨晚一定是易容到地下黑市同人豪賭去了。
開在淮陽的黑市,有著南來北往各類的頂尖貨物,無論同老板要什么,只要能開出老板滿意的價格,都能獲取。除此之外,黑市還設(shè)有賭場,賭資兩百貫起跳,賭彩也各有花頭。
能讓世子冒夜前去的,想來不是凡品?,F(xiàn)今大宛天馬難尋,若要購買天馬,勢必要取道魏國,魏國遏制淮安生意,也不是一朝一夕了,難怪世子得了駿馬開懷。
翠微侍候謝律至湯泉,謝律穿一條薄而貼身的綢褲,將身下到湯泉之中,靠著光滑溫?zé)岬氖?,將身體后仰。
他少年時便患有頭疾,一個賴頭和尚坑蒙拐騙地到他家里來,對他父母說熱湯泉有助于他頭疾的恢復(fù),他的一雙父母便大費周章地從山上引來了溫泉水,在王府里給他造了一座湯泉館,不過確有點功用,雖然效果甚微,謝律這幾年頭疾愈發(fā)嚴重,幾乎每日都要到湯泉沐浴半個時辰才能緩解。
翠微跪在岸邊謝律的背后,長而細的柔嫩十指,替他按摩頭部的穴位。
學(xué)了幾年,翠微已經(jīng)得心應(yīng)手,慢條斯理地按壓著謝律的風(fēng)池穴替他松活瘀滯之氣。
謝律閉眼在水中沉入大半的身子,一動不動,任由她按摩。
男人面朝水霧朦朧的溫泉池中央,皮相與骨相都堪稱極致的俊顏上,那雙平日里若含春水桃花的明凈眼眸,漆黑的睫羽輕顫,便似細風(fēng)撲動蝶翼,平添了一絲不易察知的破碎感覺。
翠微盡心盡力地服侍、揉按,世子頭疾看了無數(shù)的郎中術(shù)士,都說藥石罔效,現(xiàn)在這些手段,通通只是為了維持現(xiàn)狀,但世子的病情實則還在加重。
謝律的臉上沁出了一縷縷熱汗,眉心也凹入最底,翠微尚未察覺,忽地,水池面上爆發(fā)出一陣浪花,驚得翠微跌坐在地,只見謝律不知何時起從水中站了起來,面露痛楚神色,他兩額上青筋暴起,雙手攀住池沿,喘氣不勻。
世子發(fā)病了。
翠微駭?shù)貌惠p,但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世子發(fā)病之時,她也遇到過好幾回,翠微小心翼翼地朝著謝律爬過去,試探地去握謝律手掌:“世子?!?br />
謝律猛地張開眼,結(jié)膜充血的一雙桃花眸驀見凌厲陰鷙,翠微更加害怕,不等有所反應(yīng),謝律已經(jīng)爬出了熱湯泉,拎了岸上木桿上晾掛的干凈衣物,趑趄離去。
謝律很清楚自己犯病的感覺,每一次疼起來整個頭顱都幾乎要爆裂,兩額旁的穴位跳動得有如鼙鼓動地,頭痛會令他喪失理智,暴怒、沖動,起毀滅欲,任何人靠近都會受池魚之殃。謝律不想把自己最狼狽不堪的一面留給人看,他砰一聲劇烈地摔上寢屋的大門,將所有婢女都趕了出去。
屋子里燃著的沉水香,氣味醇厚馥郁,有怡神靜氣的功效,可今天卻令他感到格外的煩躁。
謝律頭痛欲裂,揮袖便將香爐打落在地,額頭上的青筋跳得厲害,不一會兒便折騰得他后背汗如滾水。
謝律喘著粗氣,仰頭跌進虎皮大椅中,地上香灰一地,火焰熄滅,只剩狼藉。
屋外翠微帶著女婢不住地焦急叩門,“世子?世子頭疾犯了么?快去叫李神醫(yī)!”
她們忙亂一團,謝律始終沒有落下門閂。
他在不能平復(fù)的焦慮、折磨和暴躁之中,突然,一縷所有若無的恬淡香氣鉆入了識海,這種陌生的氣息讓謝律的意識本能排斥,可身體搶先一步接納了它。
好像雜糅了白芷、零陵香、松木、幽蘭,和幾味他也說不上來的味道。
謝律天生的嗅覺比常人靈敏十倍,也識別不出,或許,這是聞所未聞的一種奇香。
奇怪的是,當(dāng)謝律嗅到這種氣息后,身體里躁動的破壞欲,倏然減少了一半,身體的灼熱和頭腦的脹痛也消散了許多。
香氣清寧、幽遠、平和,不驕,不餒,不爭,不躁。
謝律尋著香氣望去,在他的香案上,躺著一枚色彩斑斕的繡球。
他拾起來放在鼻端嗅了嗅,確定是上面所發(fā)。繡球上懸掛的彩綢,香氣不均勻,且正在逐漸散去,應(yīng)是那個小娘子身上所帶。
謝律已經(jīng)習(xí)慣與自己的頭疾共存,他原本也是如此以為。直到,他在這個夜晚,在深不可測的泥潭里,抓住了一根得以令他撥云見日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