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東海老丐
風晨曦踏出客棧門檻時,咸澀的海風正卷著細碎的沙粒,擦過鎮(zhèn)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這東海之濱的小鎮(zhèn)沒有規(guī)整的街道,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發(fā)亮,又被海浪濺起的濕氣浸出深褐的苔痕,蜿蜒著往海邊延伸。街角壘著半人高的漁網(wǎng),曬得發(fā)白的網(wǎng)眼間纏著幾縷干枯的海藻,旁邊蹲坐著兩個赤著腳的漁翁,手里轉(zhuǎn)著煙桿,話里混著海浪拍岸的悶響——他們剛收了早網(wǎng),竹筐里的梭子蟹還在張牙舞爪,腥甜的海味便順著風飄了整條街。
沿街的屋子多是矮矮的石砌房,屋頂鋪著深灰的海草,墻根下擺著腌魚的陶缸,缸口蒙著粗麻布,偶爾有幾只麻雀落在上面啄食。走到街心的岔口,能看見一個賣海貨的小攤,竹匾里攤著曬干的墨魚干、扇貝柱,攤主是個扎藍布頭巾的婦人,正用袖口擦著額頭的薄汗,嘴里吆喝著調(diào)子古怪的漁家話。風從巷口鉆進來,掀起婦人頭巾的一角,也吹動了墻頭上掛著的一串串紅辣椒與干玉米,給這咸濕的小鎮(zhèn)添了幾分煙火氣。
他與師傅住的客棧就在街角最里頭,是間只有兩層的老屋子,木門框上刻著模糊的魚紋,門板被海風蝕出細密的裂紋,推開時會發(fā)出“吱呀”的舊響。一樓是飯?zhí)?,靠窗的木桌油光锃亮,桌縫里還嵌著早年濺上的醬油漬,墻角堆著幾個空酒壇,壇口蒙著紙。二樓的客房逼仄,窗戶對著街面,窗欞上糊的紙已經(jīng)泛黃,風一吹便簌簌作響,夜里能聽見海浪拍著遠處礁石的聲音,混著樓下客棧老板劈柴的悶響。
聽潮小鎮(zhèn)哪算鎮(zhèn),分明是片被海風揉碎的漁村。沿岸的石屋歪歪斜斜,漁網(wǎng)在門框上晾成灰撲撲的簾,唯有街角的“望潮軒”算得幾分規(guī)整——既是客棧,也是飯?zhí)?,木匾上的漆皮雖被鹽霧啃得卷邊,倒比周遭的漁具作坊多了些人氣。
軒里的土墻上,用墨筆歪歪扭扭題著幾句詩,都是過往詩人歇腳時留下的??块T的桌旁最顯眼處,是前年秋夜一位潦倒詩人的手筆:“幾代生涯傍海涯,兩三間屋蓋蘆花”,筆鋒蒼勁,倒真應了這漁村世代依海而居的景,連望潮軒后墻那片覆著蘆花的矮房都像成了詩里的注腳。
往里走些,窗欞下方題著半闕:“風簾入戶海香清,夢里濤聲伴月明”,字跡溫潤,該是春夜有詩人枕著潮聲入眠后所寫。此刻海風正從窗縫鉆進來,帶著魚鮮與咸腥,混著灶上飄來的米粥香,倒真讓這詩句有了實感。
柜臺后的木板上,還留著句俏皮的短詩:“賣得鮮魚二百錢,米糧炊飯放歸船”,據(jù)說是個醉醺醺的漁客隨口吟的,被老板娘笑著請人寫了上去。此刻老板娘正對著賬本撥算盤,抬頭望見風晨曦抱著孩子匆匆上樓,目光掃過那行詩,又落回眼前的銅錢上,輕輕嘆了口氣,眼下她已無心這土墻的提字,她的眼里只有懷中這個孩子的生死。
懷里的孩子很輕,輕得像一團快散了的棉絮。風晨曦能感覺到孩子小小的身體在微微發(fā)顫,卻不是因為冷——那顫動用不了幾分力氣,像是燭火將熄時最后的搖曳。孩子的小臉慘白,嘴唇抿成一道毫無血色的線,原本該亮得像海邊晨星的眼睛緊緊閉著,眼睫纖長,卻紋絲不動,連一絲顫動都沒有。
他試探著摸了摸孩子的鼻息,指尖只觸到一片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的溫熱,那氣息細若游絲,吸進的氣少,吐出的氣更淺,像是隨時會被風截斷。孩子的小手無力地垂著,指節(jié)泛白,手心卻帶著點不正常的涼,風晨曦將那只小手攏在自己掌心,想傳遞些暖意,可那冰涼像是滲進了骨縫里,怎么也捂不熱。偶爾,孩子的喉間會溢出一聲極輕的嚶嚀,不是哭,更像是氣息不暢時的本能反應,轉(zhuǎn)瞬便被海風吞沒,只余下胸口那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起伏,證明這小小的生命還在做著最后的掙扎。
二樓吱呀作響的木門被風晨曦推開半扇,她半邊沾著海風濕氣的嬌顏先探了出來,鬢邊碎發(fā)凌亂地貼在頰側(cè),往日里總是含著清光的眼眸此刻紅得發(fā)腫,望見立在回廊盡頭的夜雨時,眼眶里懸著的淚水再也兜不住,順著白皙的面頰滾落,砸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皫煾?!”她聲音發(fā)顫,連帶著抱著孩子的手臂都在輕抖,“救救這個孩子,他是……他是熊烈與慕容云朵的兒子!”
夜雨抬眸望去,目光先落在徒弟失了血色的唇上——這是他收風晨曦為徒十余年,僅見的第二次失態(tài)。前一次,是見到鹿鳴書院中的熊烈的出現(xiàn),可那一次都沒如今日這般慌亂,連握著門框的指尖都泛著青白,顯然是將這孩子的生死看得比自己的心神還要重。其實夜雨不知道,風晨曦還有一次就是熊烈在心魔修羅場殺死自己師父夜雨的那次;他喉結(jié)動了動,到了嘴邊的安慰卻咽了回去,此刻不是安撫徒弟的時候,孩子心口那若有似無的氣脈才是關(guān)鍵。
“給我看看?!币褂曷曇舫炼ǎ駢K浸了海水的青石,穩(wěn)穩(wěn)托住風晨曦遞來的孩子。小家伙輕得過分,渾身冰涼,往日里總愛蹬踢的小腿此刻軟軟垂著,連一絲掙扎的力氣都無,鼻下更是探不到半分溫熱的氣息,分明已是氣絕之態(tài)??删驮诤⒆拥募贡硠傆|到夜雨掌心的剎那,一股極細微卻異常凝練的力量驟然反彈而出——不是孩童氣絕時的余震,更不是外邪入侵的兇戾,倒像是藏在朽木里的精鐵,雖被層層死氣裹著,卻仍透著股鋒銳的沉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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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夜雨早已在心魔修羅場那場生死中突破宗師境,內(nèi)勁感知已能探入人身百骸的細微脈絡,換作尋常武師,恐怕只會將這絲反彈當作錯覺。他指尖微頓,隨即運起內(nèi)勁順著那股力量往孩子體內(nèi)探去,這一探,眉頭瞬間緊張起來:“這是?孩子身上有一股潛藏的劍罡之力,就纏在心脈外圍,像是……像是被人以秘法封入的修為。
夜雨掌心貼著孩子心口,內(nèi)勁如蛛絲般小心翼翼繞著那團潛藏的力量游走,剛猛之意順著經(jīng)脈直透感知——那絕非孩童自身能孕育的氣脈,反倒裹著久浸鮮血的沉凝與冷冽,每一絲力量末梢都帶著劍器特有的鋒銳,像一柄被厚鞘封存的巨劍虛影,正沉寂在孩子溫熱卻微弱的軀體里,連內(nèi)勁觸碰到時,都能覺出幾分金石相擊的鈍感。
“這股力量,至少有靈慧境十成功力的霸道!”他指尖驟然一凝,語氣里裹著難掩的沉肅與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震顫。他自己苦修這么多年,也才摸到靈慧境二成的門檻,從未見過能有如此剛猛凝練的力量,更遑論這力量還藏在一個幼童體內(nèi)。他哪里知道,自己感知到的“靈慧境十成”,不過是天劍門尉遲暮云所化巨劍的三成功力——那是遠超他認知的境界威壓,僅泄露的一絲余勢,便讓他以自身眼界錯估了層級。
好在夜雨不蠢,不自大,走南闖北有些見識,很快壓下心頭驚悸,眉頭擰得更緊:“但絕非尋常靈慧境能擁有——它的根基太穩(wěn),帶著更高境界的‘勢’,像是……像是某位大能級強者,以秘法將自身修為封入了他的心脈?!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