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里，小瓶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她的眼神從潘從右、小白、谷雨和小成的臉上依次劃過，潘從右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溫和地道：“小瓶姑娘，想家了吧？”

  小瓶抿緊了嘴唇，點了點頭。

  潘從右道：“咱們眼看便進城，今晚就能見到你的爹娘了，有什么想要對他們說的嗎？”

  小瓶搖了搖頭，小成坐在她旁邊安慰道：“這位潘大人是很大的官兒，有他為你做主，保證讓你爹娘屁股開花?！?br />
  “真的嗎？”小瓶的兩只大眼睛霧煞煞的，對于大官她顯然沒有概念。

  潘從右臉色尷尬，咬著牙點了點頭，小瓶想了想：“不要打他們屁股，我想讓他們帶我回家?！背錆M希冀地看著潘從右：“爺爺，你能做到嗎？”

  潘從右看著眼前的粉娃娃，心中柔情無限，重重點了點頭：“你這樣的好孩子，傻子才會舍得丟，這件事爺爺給你做主。”

  丁臨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大人，揚州到了?！?br />
  馬車趕在城門落鎖前堪堪擠入城內(nèi)，谷雨皺緊了眉頭，看來他們幾人要在城中過夜了，驛站兵源充足，但他依舊心下惴惴，恨不得肋生雙翅回到夏姜身邊。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揚州城內(nèi)燈火闌珊，浮光掠影，小成撩開窗簾，發(fā)出陣陣感慨。行人的談笑聲傳入耳中，聽起來軟軟的，充滿了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溫柔。

  馬車緩緩趨前，走在南北十字大街上，但見道路寬敞，街上行人如織，小白一路情緒低落，此時也被大街上的繁華所吸引，丁臨索性將門簾撩起，讓馬車上眾人都能一覽無余。

  小白視線左右徘徊，但見東西建筑風(fēng)格迥異，西邊住宅典雅卻老舊，東邊的宅子較新，比之西邊更加熱鬧喧囂。

  潘從右湊趣道：“這揚州城有句老話：外看一座城，內(nèi)看兩座城。”

  小白瞧得有趣：“這是什么道理？”

  “嘉靖年間倭寇反復(fù)洗劫外城，為抵御倭寇，揚州知府石茂華便修建新城，通過壕溝和水道與運河相連，從而形成新舊二城并立的格局?！迸藦挠衣龡l斯理地道，他常年在外奔走，對于江浙一帶頗為熟悉，說到一處的典故信手拈來。

  小成感慨道：“從前聽說揚州繁華壓兩京，還以為是胡吹大氣，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這揚州城竟然繁華至斯，比之兩京確也差不到哪里去?！?br />
  “揚州自有明一朝便為商賈云集之地，”潘從右搖頭晃腦道：“商賈猶復(fù)聚于市；少者扶老贏，壯者任戴負，與夫美食衎食之人，猶復(fù)溢于途；風(fēng)晨月夕，歌鼓管龠之聲，猶復(fù)盈于耳；弦歌誦習(xí)，在鄉(xiāng)塾者無處不然。”

  馬車所過之處歡聲笑語，潘從右不免受其感染，掉起書袋來。

  谷雨幾人聽得稀里糊涂，小白卻嘆為觀止，嘖嘖稱嘆。

  走過小秦淮河，小瓶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指著河邊一處人家道：“那里便是我的家了?！?br />
  幾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一戶人家張燈結(jié)彩，最醒目處是張貼在墻上的大紅喜字。

  丁臨將馬車停下，小瓶緩緩走到車門邊，手扶著門框，看著被裝扮一新透露出幾分陌生的家，遲遲不敢下車。

  遠處熱鬧非凡，小瓶的身影卻孤單而又柔弱。

  潘從右的臉色沉下來，丁臨道：“大人，看起來恰好趕上這兩公母今日成婚?！?br />
  “嗯?！迸藦挠页烈鞯馈?br />
  丁臨看著門口交談的幾名婦人：“咱們上門嗎？”

  潘從右搖了搖頭：“這里是女方家，小瓶的爹娘想必不在這里。小谷，你去打聽打聽新郎家在何處？”

  谷雨從馬車中鉆出來，整了整衣衫：“大人放心吧?！?br />
  “暫時不要暴露身份。”潘從右巡察各地，能隱藏身份的絕不會主動暴露，時刻將自己隱于暗處，這幾乎成了他的習(xí)慣。

  新娘的娘家人與街坊鄰里在門前正聊得起勁兒，谷雨口呼恭喜，露出真誠又熱烈的笑容，自稱是新郎在京中的同窗好友，特地為新人慶祝而來。

  他操的京城口音，這娘家人自然不會懷疑，熱情地將地點說了，谷雨卻不著急走，又與這幾位老嫂子攀談半晌，這才戀戀不舍拱手作別，回到馬車上坐在丁臨旁邊：“你歇會，我來吧。”兩手一抖，馬車骨碌碌跑起來。

  新郎家離此不遠，走了約有一炷香功夫，眼前出現(xiàn)一片民宅，絲竹管樂聲隱隱傳來，馬車進入北三關(guān)，喧鬧之聲愈發(fā)響亮，丁臨悄聲道：“把孩子丟到狼窩里，自己安享太平，畜生！”

  谷雨自然也是氣憤異常，但隱忍著不發(fā)一言。

  新郎家境殷實，居住在開明橋市，緊鄰官紳聚集的太平橋市。家中三進的院子，如今已被裝潢一新，門前車水馬龍，訪客盈門，大紅喜字、紅燈籠，處處洋溢著婚禮的喜慶。

  儐相在門口迎客，雙方互道恭喜，院子里觥籌交錯，歡聲笑語此起彼伏。

  小瓶看在眼中，心中的委屈再也憋不住，怔怔落下兩行淚來。

  潘從右用袖子為小瓶抹去眼淚：“你莫哭，你莫哭，再哭變成小紅豬?！?br />
  小瓶破涕為笑，潘從右笑道：“你好生待著，爺爺這就去找你的爹娘?！毕蚬扔晔沽藗€眼色，兩人下得馬來，丁臨抄起鋼刀悶頭跟著。

  潘從右回頭道：“你上哪兒去？”

  “我與大人一道去。”丁臨滿臉煞氣。

  “得了吧，”潘從右道：“別添亂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