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背著手進入審訊室：“我教師傅回去歇息了，只是我與趙銀環(huán)還有些話沒有說，四哥先歇歇，我和他聊兩句？”

  周圍默默地看他半晌，站起身來坐回到椅中。

  趙銀環(huán)看看兩人：“你們是師兄弟？”

  谷雨一愣：“是，他是我四哥?！?br />
  “不像，”趙銀環(huán)卻搖了搖頭：“你二人情感疏淡，說話硬邦邦的，哪里有師兄弟的樣子。谷雨，不如跟我走吧，我?guī)椭械苄指文懴嗾?，義氣千秋，咱們大碗肉大碗酒，互相幫襯快意江湖，豈不快哉？”

  谷雨不自然地看了眼周圍，周圍則重重地哼了一聲，臉上仍是冷冰冰的。谷雨暗中嘆了口氣，將背著的手從身后抽了出來，手中厚厚的一摞紙攤在桌前，趙銀環(huán)疑惑地看著他的動作，周圍拾起一張抄在手上，湊到油燈前看著：“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擬回頭望故鄉(xiāng)...這什么意思？”

  趙銀環(huán)的表情變了，他臉上的戾氣漸漸消散，呆呆地看向谷雨，谷雨又抄起一張，朗聲讀道：“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陸沉?！?br />
  趙銀環(huán)雙拳猛地攥在一起，呆呆地看著谷雨走近，谷雨蹲在地上注視著他，將手中的詩文揚了揚：“我之誓言比大海深沉，絕不教大好河山就此沉淪，詩文作者拳拳報國之情溢于言表讓人感佩。銀環(huán)，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你呢？”

  周圍一愣，他聽出了谷雨話中的意思，吃驚地看向趙銀環(huán)。

  趙銀環(huán)感受到兩人的目光，將頭低了下去，谷雨道：“所以你入學(xué)應(yīng)試，真的是想投身朝堂，建功立業(yè)對嗎，那為何你會暗結(jié)賊寇，劫掠無辜商賈？”

  趙銀環(huán)猛地抬起頭：“那不過是我委身書院，為了掩人耳目的手段，你竟然當(dāng)了真，可笑至極！”他語調(diào)顫抖，表情痛苦糾結(jié)，谷雨瞧得一清二楚，他定定地看著趙銀環(huán)，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對方的謊言：“你在撒謊，掩人耳目難道不應(yīng)盡量低調(diào)嗎，你盡可以寫一些不入流的詩文，書院之中人才濟濟，只要稍有松懈，便會落人之后?？蛇@幾首詩是從山長那里拿到的，可見他對你的才情印象深刻，將你視為明日棟梁！”

  趙銀環(huán)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慌亂，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他厲聲喝道：“你住嘴，你以為很了解我嗎！我生來便是個頂風(fēng)臭八百里的賊，不用你來裝好人！”

  周圍見他情緒激動，心下卻是一松，知道谷雨這一步走對了。

  順天府大街，鼓打二更，清脆的梆子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三名捕快伸著懶腰走向角門，門內(nèi)值守的衛(wèi)兵道：“這不是板爺嗎，您大半夜的出去作甚？”

  其中一名中年捕快道：“上面交待的，咱也沒辦法，兄弟幫忙留個門，我們?nèi)トケ慊??！?br />
  “辛苦老幾位?！毙l(wèi)兵客套兩句，將角門打開。

  三人站在空無一人，在夜色中顯得靜謐安寧的大街上，春寒料峭，街尾刮起的一陣風(fēng)仍然讓三人瑟瑟發(fā)抖，那叫板爺?shù)闹心瓴犊旄吲e氣死風(fēng)燈，招呼另外兩人：“跟在我身后，留意四周。”

  兩人答應(yīng)一聲，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跟在中年捕快身后沿街巡視，大街早已沒了白日的喧囂吵鬧，地上隨處可見紛亂的垃圾。一名年輕捕快忍不住牢騷：“你說上面發(fā)的什么神經(jīng)，這大冷的天怎么還安排弟兄們巡邏，非年非節(jié)的，至于嗎？”

  “猴子，你小子嘴上要有把門的，這要被別人聽到你編排上司，少不了給你喝一壺的。”中年捕快似乎知道些內(nèi)情：“聽說今日公廨里外事事反常，董捕頭和小谷捕頭心有疑慮，便臨時決意給今夜當(dāng)值的弟兄加了班，擴大巡邏范圍。你沒看老爺子今夜留守值房沒有回家嗎，估計也是怕府衙有變故?！?br />
  “僅憑懷疑，便要弟兄們勞累，這一定是谷雨那臭小子的主意吧？”另一名年輕捕快叫鐵栓，語含不屑：“說什么要當(dāng)天下第一捕快，不過就這般水平，我呸！”

  當(dāng)初谷雨被董心五收為關(guān)門徒弟時，在府衙中便引起了不小的爭議，年輕稚嫩，資質(zhì)平平，性格木訥，任誰也看不出這小子有何可取之處，一直到去年谷雨連破花蝴蝶案、毛懷山刺殺案，兩救萬歷，在府中成為了炙手可熱的人物，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妒忌。

  尤其他那句要做天下第一捕快出口，高強那一波原本涇渭分明的人自不必說，中立的捕快里明面恭維，私底下存心要看谷雨笑話的人也大有人在。

  板爺不滿道：“要真有本事的，就跟人家小谷捕頭學(xué)學(xué)，說不定也能讓天家許你官身銀錢呢?！?br />
  猴子撇了撇嘴：“再努力有何用，我可沒人家那樣的師傅?！?br />
  三人沿著順天府高聳的圍墻離了街面，拐入巷子中，板爺?shù)溃骸拔铱葱」韧τ斜臼?，夜闖北鎮(zhèn)撫司、冒死入香山，哪件你們能辦得了？”

  猴子道：“咱雖說不是怕死之人，但畢竟是有爹有娘的，那種掉腦袋的事恐怕也只有小谷能做?！?br />
  他越說越陰損，板爺聽得火冒三丈，回身道：“言不及父母，你個臭小子說得什么混賬話...”

  猴子見對方生了氣，忙躬身討好道：“得得，就當(dāng)我放了個屁，您老別跟我置氣?！?br />
  板爺哼了一聲，遠(yuǎn)處忽地閃過一條人影，他心中一驚，低喝道：“誰！”

  兩名年輕捕快嚇了一跳，急忙轉(zhuǎn)身看去，卻見巷口空空如也，猴子松了口氣：“板爺，您倒是看仔細(xì)咯，這深更半夜的，您這一驚一乍的，膽小的非教你嚇?biāo)啦豢伞！?br />
  板爺高舉氣死風(fēng)燈凝目看了半晌，揉了揉眼睛喃喃道：“難道真是我看錯了？”

  鐵栓收回目光，甕聲甕氣地道：“看錯了?！?br />
  板爺吐出一口氣，訕訕地笑了笑：“歲數(shù)大了，看不真著，沒事就好?！?br />
  順天府占地面積逾二十余畝，一炷香的功夫還未尋到半圈，三人邊說邊繞過拐角，忽然板爺停下腳步，遠(yuǎn)處順天府衙后墻邊，出現(xiàn)了數(shù)條模模糊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