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2章 債
家族微信群叮咚作響時,我正加班核對季度報表。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秋雨,辦公室里只剩我一人,鍵盤聲與雨聲交織成這個夜晚唯一的伴奏。
我揉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拿起手機,準備快速瀏覽一下信息就繼續(xù)工作。屏幕上,老家群聊已經(jīng)炸開鍋,消息如潮水般涌來。
“田家出大事了!”
“志強被人抬回來了!”
“癱在輪椅上,話都說不清!”
我猛地坐直身子,睡意全無。田志強——我的堂哥,已經(jīng)六年沒有音訊。此刻,這個名字伴隨著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消息在屏幕上跳動。
“送他回來的不是別人,是跟他過了六年、還生了個女兒的女人?!?br />
辦公室里,空調(diào)發(fā)出輕微的嗡鳴,我卻感到一陣窒息。雨點敲打玻璃的聲音變得密集起來,像是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敲響了邊鼓。
堂哥田志強,比我大八歲,曾是我們田家最有出息的子弟。高大英俊,能說會道,大學畢業(yè)后在城里做建材生意,一度風生水起。六年前,他突然從所有人的生活中消失,只留下一堆債務和一顆破碎的心——他的妻子李秀蘭和當時才五歲的侄子小天。
母親打電話來時,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穎啊,你明天能不能請假回來一趟?志強他...出事了?!?br />
“我看到了群里的消息。具體怎么回事?”
“那女人開車把他扔在村口就走了,說是車禍后遺癥,半身不遂,話也說不清楚了。秀蘭接到電話趕去時,他就一個人癱在輪椅上,身邊只有一個行李箱?!蹦赣H的聲音哽咽,“作孽啊...”
我掛斷電話,望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忽然覺得人生的賬本遠比這些數(shù)字復雜。明天,我必須回田村一趟,不僅因為家族需要人手,更因為——秀蘭嫂子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想起志強哥和秀蘭的婚禮,那是村里最風光的婚禮之一。新郎西裝筆挺,新娘一襲紅裝,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當時我剛上大學,看著他們,以為愛情就該是這般模樣。
“穎丫頭,將來你也要找個像志強這樣的?!被槎Y上,親戚們打趣道。
誰能想到,短短八年后的今天,會是這般光景。
第二天清晨,我向公司請了假,驅(qū)車趕往田村。三個小時的車程里,秋意漸濃,路邊的梧桐樹葉已經(jīng)開始泛黃。越是接近故鄉(xiāng),心情越是沉重。
田村變了模樣,新修的柏油路代替了從前的石子路,兩旁冒出了不少嶄新的樓房。但不變的,是村里那張無形的關(guān)系網(wǎng),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在瞬間傳遍每個角落。
志強哥的家在村東頭,一棟曾經(jīng)令人艷羨的二層小樓,如今在周圍新房的映襯下,已顯得有些過時。院子里聚集了不少親戚鄰居,大家低聲交談著,臉上寫滿了復雜的情緒——有同情,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穎丫頭回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
母親迎上來,握住我的手,低聲道:“秀蘭在屋里,從昨天到現(xiàn)在,不吃不喝,就是哭。你去勸勸她吧?!?br />
我點點頭,穿過人群走向屋內(nèi)??蛷d里,幾個女眷圍坐在一起,中間是秀蘭嫂子。六年不見,她老了許多,不到四十的年紀,兩鬢已有了白發(fā),眼角的皺紋深刻得像是刀刻一般。
“秀蘭姐。”我輕聲喚道。
她抬起頭,紅腫的雙眼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去。“小穎,你來了。”她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我走過去握住她的手,發(fā)現(xiàn)它在劇烈地顫抖。這雙手,曾經(jīng)靈巧地繡出全村最漂亮的刺繡,如今卻布滿了勞作的繭子。我知道這六年來,她靠在鎮(zhèn)上服裝廠打工,獨自撫養(yǎng)兒子,照顧志強年邁的父母,直到兩老相繼離世。
“他在里面?!毙闾m用眼神示意臥室的方向。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房間里光線昏暗,窗簾半掩著。一個瘦削的身影蜷縮在輪椅上,背對著門口。聽到開門聲,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我?guī)缀跽J不出這就是曾經(jīng)風度翩翩的田志強。他臉頰凹陷,眼神呆滯,左半邊臉有些歪斜,嘴角不時輕微抽搐。見到我,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慌,試圖說些什么,卻只能發(fā)出“啊啊”的聲音,右手無力地抬起,又落下。
“志強哥?!蔽移D難地開口,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回避著我的目光,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整個人籠罩在一種絕望的氣息中。
這時,一個約莫十歲左右的男孩沖進房間,警惕地站在輪椅前,護住志強。“不準你們欺負我爸爸!”
我愣住了,這是小天?六年不見,他已長高不少,面容有七分隨秀蘭,但眉宇間依稀能看到志強當年的影子。
“小天,我是小穎姑姑啊?!蔽胰崧暤?。
男孩倔強地看著我,眼神里是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防備。秀蘭聞聲進來,輕輕拉過兒子,“小天,別這樣,這是姑姑?!?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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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在笑話爸爸!”小天指著窗外的人群,聲音帶著哭腔。
我看著這一幕,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這個孩子,在父親缺席的六年里長大,如今卻毫不猶豫地保護著這個拋棄他們的男人。
安撫好小天后,秀蘭拉我到廚房,倒了一杯水,手依然微微發(fā)抖。
“醫(yī)生說他是車禍后遺癥,腦部受損,左半身癱瘓,語言能力也大部分喪失了?!毙闾m低聲說,“治愈的希望很小,只能靠長期康復訓練,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