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戎昶看著水鏡中的桂花樹緩緩開口，

  “咱們這些世族看似根基堅固，能在大荒穩(wěn)穩(wěn)屹立不倒，實則比尋常百姓還要脆弱。天地稍有變動，最先受沖擊的往往是我們。這就像林間的大樹與小草，大樹平日里參天而立，根系深扎大地，一派繁盛景象，可真遇到狂風(fēng)驟雨或是天災(zāi)降臨，高大的軀干反倒成了負(fù)擔(dān)，往往是第一個被摧折的。而小草低矮柔弱，看似不堪一擊，卻能在風(fēng)雨中伏地求生，等到雨過天晴、春暖花開時，又能從泥土里冒出新芽。大樹一旦倒下便再難復(fù)活，可曾經(jīng)被大樹遮蔽的地方，很快就會有新的小草蔓延生長，接替它占據(jù)這片土地。”

  離戎昶說到最后，輕輕嘆了口氣。他的手再次撫過水鏡，鏡中浮動的圖像便如霧散般消散，周遭其他水鏡也跟著泛起漣漪，轉(zhuǎn)瞬間都成了尋常的銅鏡。

  我和他的身影就這樣突兀地出現(xiàn)在鏡面之上。鏡子與鏡子相互映照，層層疊疊間，乍一看屋內(nèi)仿佛擠滿了無數(shù)個我和他，每個鏡面里都有相似的輪廓，每個角落都似有目光交匯。

  可無論光影如何在鏡間流轉(zhuǎn)變形，鏡中的兩人始終是各自獨立地站著，終究我是我，他是他……

  “意映，這些事情沒有我們設(shè)想的這么簡單，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想讓你留在原地等我，你會愿意么？”

  “留在原地？”我問

  離戎昶一愣，神情有些黯然，“我以為你會在意‘等我’兩個字。”

  “那……等你……？”

  “意映，等我十五年……我要是還活著，就回來接你好不好！”離戎昶苦笑一聲，可眼中還是閃過一絲期翼。

  我嘆口氣，好好的商業(yè)合作非要加一點感情進去，搞得大家都難受，以至于最后連狠話都說不出來。

  “你是不是希望我關(guān)掉阡盛街？”

  “不是……只是……”離戎昶閉了閉眼，還是艱難開了口。

  “我必須要抽走投在阡盛街的資金……”

  我盯水鏡里面的畫面，太陽穴突突地跳，

  建立阡盛街的資金里，離戎昶確實出資了一部分，但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無傷大雅。

  麻煩的是，先前他為了救我，被軒轅王的統(tǒng)領(lǐng)罰了一大筆錢，我將這筆錢也當(dāng)做了他的投資，加上離戎洌投入的那部分，若真要細(xì)究清算，恐怕就得傷筋動骨了。

  萬丈高樓把地基抽走了，那就是大廈將傾啊……

  “那……你姐姐離戎洌呢？”

  “姐姐是個灑脫的人，她的部分我管不了?！?br />
  還不算太糟，我放心了一點。

  “你會怪我么？”離戎昶見我不說話，又期期艾艾的問道。

  “不會，”我搖搖頭，他是離戎族族長，要是他非要追究離戎洌的那部分投入，我也無可奈何，我不知道他面臨多大的壓力，但終究還是為我擋住了一部分的風(fēng)雨。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各自心期無對錯，默然前路自風(fēng)塵。離戎昶我要走啦，你以后多保重！”我朝著離戎昶擺擺手，就要離開。

  “意映，你等一下……”離戎昶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怎么了？”

  “我……陪你去莊頭那里把籌碼換了?！彪x戎昶吐出胸前的濁氣，直接披上衣服，要帶我離開。

  “換不了?！蔽覔蠐项^頓住。

  “為什么？我看著你找女奴投了注的?！彪x戎昶皺眉。

  我沒有回答，對著他擠出一個干巴巴的假笑。

  “等等，你賭的是我輸？為什么？你不相信我會打贏那只蜥蜴獸？”離戎昶盯著我，眼中的好奇多過失落。

  看來還是得解釋一下。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問你，你為什么要以賭場老板的身份，賭自己贏？”我問完后又補充了一句，“這個可以和我說實話吧？”

  離戎昶嘆口氣道，“我之后要做的事極其危險，未來離戎族可能會因此而變天，這是我遇到過最刺激的一場豪賭。在此之前，我也想用一次賭博看看自己的運氣和能力。”

  “很合理，”我點點頭，“那我也和你解釋一下吧，我和你做出相反的選擇，賭那蜥蜴獸贏……是因為最近有人告訴我一個道理，不要將你所有的雞蛋放到同一個籃子里?！?br />
  離戎昶眉峰微動，望著我的目光在鏡影交錯間漸漸清明，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接下來要賭的，就是誰的籃子更結(jié)實？”

  我搖搖頭，

  “兩只籃子只要存在對抗，那總有一個會先壞掉，但那是籃子之間的事。雞蛋、大樹、小草、這些東西之間彼此并沒有仇恨。我們也不過是為了護住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才不得不守著各自的籃子。我們要的不是壓榨而是互助。在這里我防風(fēng)意映向你許諾，若將來你離戎昶的籃子壞了，我定會拉你和你身后的家人進入我的陣營，如果反之，我也希望你可以拉我一把?！?br />
  離戎昶忽然抬眼看向我，目光在重重鏡影中亮得驚人，喉間動了動才開了口，

  “好，那我們就定好了。各賭一邊，各守一路。往后無論哪方賭贏了，無論屆時局勢有多兇險，都要拼盡全力護住對方，還有彼此的至親之人！”

  “離戎昶，你還記得，我們在澤州見到過的那只云錦棲風(fēng)蝶么？”我笑著看向他。

  “記得，這輩子，我都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