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下了三天三夜。

  當最后一滴混濁的血色雨珠從晦暗的天空墜落，在地面的積洼中濺起微小的漣漪時，整片金岳郡——或者說，整個曾經(jīng)被稱為“香火神朝”的疆域，都籠罩在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

  不是死寂，而是一種“大病初愈”式的、沉重的、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艱難喘息、重新適應(yīng)“沒有神靈”這一全新現(xiàn)實的寂靜。

  礪石城內(nèi)外，幸存的生靈們開始從廢墟中爬出，茫然地望著天空。沒有往日籠罩的灰黃陣幕，沒有代表神威的金光祥云，只有最原始、最赤裸的、布滿鉛灰色云層的蒼穹?？諝獠辉僬硿林兀瑓s帶著雨后的濕潤與泥土的腥氣，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難以形容的“空乏”感——那是愿力徹底消散、信仰連接斷裂后，這片天地法則在重新“歸位”與“自愈”時產(chǎn)生的律動。

  老吳頭站在礪石臺的最高處，花白的頭發(fā)被血雨打濕后結(jié)成縷，沾在布滿皺紋的額頭上。他沉默地望著城外的曠野，那里曾經(jīng)駐扎過九萬神軍，如今只剩下被血雨沖刷得一片狼藉的營壘殘骸、丟棄的兵甲、以及被血水浸泡后開始緩緩腐爛的尸體。

  三天前那場顛覆一切認知的戰(zhàn)斗，那朵吞噬天地的混沌巨蓮，那道在血雨中消失的身影……一切都像一場太過真實的噩夢。

  但腳下的廢墟，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血腥與焦土味，以及城中幸存者們眼中尚未褪去的茫然與驚悸，都在提醒他，那不是夢。

  神，真的沒了。

  不，更準確地說，是統(tǒng)治了他們祖祖輩輩、被視為天經(jīng)地義的“香火神道”，被某個更加無法理解的存在，以一種碾壓般的姿態(tài)，徹底終結(jié)了。

  老吳頭緩緩攤開自己的手掌。掌心粗糙，布滿老繭，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但在掌心正中，一點微不可察的、帶著淡淡暖意的赤紅色光點，正極其微弱地閃爍著。那是三天前，在血雨降下、那道身影消失前，悄然落入他眉心的“火星”所化。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但能感覺到，這微弱的火星中，蘊含著一絲奇異的“力量”。不是神力，不是靈氣，更像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身的、微弱卻堅韌的“可能性”。它靜靜地蟄伏著，仿佛在等待什么契機。

  “吳老?！币幻直劾p著麻布、臉上還帶著煙塵痕跡的石軍隊長走到他身后，聲音沙啞，“城東又發(fā)現(xiàn)了十七具尸體，是之前混亂中互相踩踏死的。糧倉……徹底空了，西邊水井徹底塌了，南邊的還能用，但水很渾。還有，那些留下的神軍……又起了幾次沖突，死了幾個人，暫時壓下去了。”

  老吳頭沉默了片刻，緩緩握緊拳頭，將那點微弱的赤紅火星攥在掌心。

  “知道了?！彼D(zhuǎn)身，臉上疲憊，眼神卻異常清醒，“把所有還能動彈的人，不分石軍還是神軍，分成四隊。一隊清理尸體，集中掩埋，離水源遠點。一隊搶修還能住的房屋，馬上天要黑了，不能露宿。一隊去郡城方向探探路，小心點，看看那邊……現(xiàn)在什么光景。最后一隊，跟我去周邊荒野，看看有沒有能吃的野菜、野果，或者……有沒有還沒逃遠的野物。”

  “是！”石軍隊長精神一振，轉(zhuǎn)身就要去安排。

  “等等?！崩蠀穷^叫住他，“傳我的話：從今天起，礪石城里，沒有神軍，也沒有礦奴。只有活下來的人。想活下去，就得一起干活。不干活的，沒飯吃。鬧事的……”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硬，“扔出城去，自生自滅?！?br />
  隊長凜然：“明白！”

  隨著一道道命令下達，殘破的礪石城中，開始有了微弱卻真實的“活氣”。人們從茫然中掙扎出來，開始為了最基礎(chǔ)的生存而忙碌。沖突依然存在，懷疑并未消失，但在“活下去”這個最原始的本能驅(qū)動下，一種粗糙而原始的新秩序，開始在廢墟之上，如同石縫中鉆出的草芽，艱難地萌發(fā)。

  而那些散落在城內(nèi)外、飄入大地深處、落入幸存者眉心的赤紅火星，依舊在靜靜地閃爍著，等待著。

  ***

  與此同時。

  距離此界不知多少萬里、隔著一層維度壁壘的虛空深處。

  骸骨星舟如同一頭沉默的巨鯨，在色彩斑斕、光影扭曲的亞空間湍流中無聲滑行。船體表面那些古老而猙獰的傷痕，在周圍扭曲的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幽暗的光澤。船首處，曦依舊一襲素衣，赤足而立，眉心那道生死輪轉(zhuǎn)印此刻散發(fā)著柔和卻深邃的微光，如同星舟航行在這片危險虛空的“燈塔”與“錨點”。

  她身后，星舟甲板的中央，一團混沌暗沉的光芒正在緩緩收斂、收縮。

  光芒中心，是盤膝而坐的厲淵（巖礫）。

  與三天前離開神朝世界時相比，他的氣息更加內(nèi)斂，也更加“非人”。皮膚恢復(fù)了原本的色澤，甚至顯得有些蒼白，但若仔細凝視，便能發(fā)現(xiàn)那皮膚下仿佛有無數(shù)微小的、混沌色的符文在生生滅滅，流轉(zhuǎn)不息。他的呼吸極其緩慢悠長，每一次吸氣，周圍亞空間中的混亂能量便會自動剝離出最精粹的部分，匯入他體內(nèi)；每一次呼氣，便會排出極其微量的、比塵埃更細的灰色“廢質(zhì)”，這些廢質(zhì)一離開他身體，便被星舟外層的無形力場捕捉、湮滅。

  小主，

  他眉心處，一點微不可察的混沌暗金光點，正緩緩旋轉(zhuǎn)。那里面，蘊含著剛剛吞噬、煉化、歸檔完畢的整個“香火神朝”文明精華——關(guān)于愿力的本質(zhì)、信仰的構(gòu)建、神道權(quán)柄的運作、山川地脈的統(tǒng)御、乃至一方世界對“香火”這一法則的深層次理解和運用。

  這些海量的信息與法則碎片，此刻正被混沌武種為核心、新生的“混沌歸墟蓮種”為容器，進行著最后的梳理、整合、歸檔，化為厲淵自身“混沌大道”的一部分資糧。

  在他意識深處，那幅愈發(fā)清晰、浩瀚的“諸天星圖”上，第三個節(jié)點——“愿力?！ば叛鲈c”，已經(jīng)徹底點亮、穩(wěn)固，與前兩個節(jié)點（萬蟲母巢·時空蟲心、瘟神殿·疫源核心）遙相呼應(yīng)，構(gòu)成了一個穩(wěn)定的三角結(jié)構(gòu)。星圖的光芒流轉(zhuǎn)間，隱約指向了第四個、第五個……更加遙遠、更加晦暗的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