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蝕骨之寒
冰冷。
無休無止的冰冷。
厲淵蜷縮在草堆里,感覺自己像是一塊被扔在冰原上的頑石,從里到外都凍透了。先前那塊生肉帶來的微弱暖意,早已被更猛烈的寒潮吞噬殆盡,仿佛那點星火非但未能驅(qū)散嚴(yán)寒,反而激怒了潛藏在他身體里的冰雪妖魔。
這不是普通的寒冷,不是窗外呼嘯的北風(fēng)所能比擬。這是“蝕骨之寒”,是從他經(jīng)脈深處、骨髓縫隙里滋生出來的詛咒。它像是有生命的活物,帶著陰毒的惡意,在他的身體里緩緩流淌,所過之處,血液似乎都要凝固,肌肉纖維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哀鳴。
痛苦細(xì)密而持久,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鋼針,沿著神經(jīng)末梢一遍遍地穿刺、研磨。他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著顫,發(fā)出“咯咯”的輕響,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關(guān)節(jié)處傳來銹蝕般的酸澀和劇痛,每一次輕微的移動都牽扯著全身,帶來新一輪的折磨。
“呃……”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從喉嚨深處溢出,帶著血絲的味道。他死死咬住下唇,試圖用更尖銳的疼痛來轉(zhuǎn)移注意力,但效果微乎其微。冰冷的汗水浸濕了單薄的衣衫,緊貼在皮膚上,很快又變得比外界空氣更加刺骨。
他知道這是什么。這是“陰煞咒”。是家族在他年幼時,以一種“賜?!钡拿x,親手種在他體內(nèi)的枷鎖。美其名曰是為了“溫養(yǎng)”他那特殊的、能容納陰煞之氣的體質(zhì),實則,是把他當(dāng)成了一個培養(yǎng)皿,一個用來滋養(yǎng)祠堂里那個所謂“祖靈”的……活體祭品。
記憶的碎片在極致的痛苦中變得清晰。
他記得小時候,父母還在時,他雖然也算不上強壯,但至少是溫暖的,是能跑能跳的。父親是厲家的旁系管事,母親溫柔賢淑,那時的日子雖然不算頂好,卻也有遮風(fēng)擋雨的屋檐和熱騰騰的飯菜。
一切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他七歲那年。
家族的一位長老,就是如今權(quán)勢滔天的三長老,親自來到了他家。那人用一種看稀有材料般的眼神打量著他,枯瘦的手指按在他的腕脈上,一股陰寒的氣息探入,讓他當(dāng)時就打了個寒顫。
“果然是罕見的‘陰煞體’,雖顯羸弱,卻是上好的‘容器’?!比L老的聲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此子,當(dāng)為家族奉獻(xiàn)?!?br />
不久之后,一場“意外”奪走了父母的生命。而他,則在昏迷中被種下了這“陰煞咒”,從此被接入家族核心區(qū)域,美其名曰“重點培養(yǎng)”,實則是被圈養(yǎng)起來。
所謂的“培養(yǎng)”,就是定期被帶入祠堂,靠近那供奉“祖靈”的漆黑牌位,感受那牌位中滲透出的、與他同源卻強大百倍的陰寒之氣涌入體內(nèi)。每一次,都像是被扔進(jìn)冰窟,凍僵靈魂。而他的身體,就在這反復(fù)的冰凍與“解凍”中,日漸衰敗,氣血不斷被咒力與“祖靈”吸走,變得如同現(xiàn)在這般,形銷骨立,弱不禁風(fēng)。
他曾不甘,曾試圖反抗。他偷偷撿來家族子弟丟棄的、最粗淺的《引氣訣》抄本,趁著無人時,依葫蘆畫瓢地嘗試感應(yīng)天地靈氣。
那一夜,他盤坐在冰冷的角落里,努力放空心神,按照法訣指引,試圖接引那虛無縹緲的靈氣。
起初,似乎有微涼的氣流試圖靠近。
但就在那氣流即將滲入皮膚的剎那,他體內(nèi)的“陰煞咒”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猛然活躍起來!那一點點微薄的靈氣,瞬間就被陰寒的咒力撕扯、吞噬,非但沒能滋養(yǎng)他的身體,反而像是一滴冷水滴入了滾燙的油鍋,瞬間引爆了更劇烈的反噬!
“嗬——!”
厲淵猛地從回憶中掙脫,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抽氣聲。那一次嘗試修煉帶來的恐怖痛苦,至今記憶猶新。仿佛有無數(shù)冰錐在他體內(nèi)炸開,從五臟六腑一直撕裂到四肢百骸,他當(dāng)時直接痛暈過去,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勉強下地。
自那以后,他徹底明白了。這“陰煞咒”不僅是在吞噬他的生機,更是一道惡毒的枷鎖,鎖死了他任何自救的可能。他就像是被拴在懸崖邊的羔羊,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步滑向深淵,等待著最終被獻(xiàn)祭的命運。
絕望,如同這蝕骨的寒意,早已浸透了他生命的每一個角落。
然而……
就在這無邊的冰冷與黑暗似乎要將他意識也一同凍結(jié)時,一點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異樣感,再次從他意識的最深處浮現(xiàn)。
不是溫暖,更像是一種……“存在感”。
一粒深埋的,猩紅的,帶著灼熱質(zhì)感的……火星。
它太微弱了,仿佛隨時都會被周圍的嚴(yán)寒撲滅。但它確實存在著,并且在剛才,在他吞噬那塊生肉時,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厲淵艱難地集中起幾乎要渙散的意識,試圖去捕捉那一點微光。
是因為吃了東西嗎?
是因為那塊帶著血絲、蘊含著一絲微薄血氣的生肉?
以前他也偷吃過東西,為何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是了……以前的吃食,不過是普通的干糧、菜葉,最多有些清淡的油腥。而今天這塊肉,是祭祀用的牲食,哪怕只是邊角料,也蘊含著遠(yuǎn)比普通食物更強的“能量”。是這點不同尋常的能量,偶然觸動了那深藏的東西?
他無法確定。
那“火星”依舊微弱,若隱若現(xiàn),無法主動溝通,更無法操控。體內(nèi)的蝕骨之寒依舊洶涌,痛苦并未減少分毫。
但是,這一點點的“不同”,這一點點在絕對黑暗和冰冷中突兀出現(xiàn)的“異色”,卻像是一根極其纖細(xì),卻堅韌無比的絲線,將他即將沉淪的意識,勉強掛在了現(xiàn)實的岸邊。
他還沒有死。
他還能感覺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