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無名7
秦琉收到江曉峰的快遞時,“無名英雄”系列已經(jīng)刊出了五篇報(bào)道??爝f盒很小,外面裹著兩層牛皮紙,拆開后,里面是一個用紅布包著的物件,還有一封手寫的信。紅布已經(jīng)褪色,邊角磨出了毛邊,里面包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锨頭——刃口處有明顯的磕碰痕跡,靠近木柄的地方,刻著一個模糊的“江”字。
“秦琉女士您好,”信上的字跡有些潦草,卻透著一股急切,“我叫江曉峰,這把鐵锨是我爺爺江懷安留下的。他是1957年修清溪渠的工人,當(dāng)年為了堵住水渠的管涌,跳進(jìn)冰水里,再也沒上來。我父親說,爺爺犧牲后,只有一張‘因公殉職’的證明,連張照片都沒留下,檔案里只寫著‘江某’?,F(xiàn)在清溪渠還在,可知道爺爺故事的人,越來越少了……”
秦琉握著鐵锨頭,指尖能摸到銹跡下的冰涼。這把鐵锨比她想象中重,刃口雖然鈍了,卻依舊能看出當(dāng)年的鋒利——想來江懷安當(dāng)年用它挖渠時,一定很用力。她想起之前采訪水利部門的老人說過,1950年代的重慶郊區(qū),旱災(zāi)頻發(fā),清溪渠是當(dāng)時重要的民生工程,為了趕在春耕前通水,工人們冬天都在加班加點(diǎn),條件比林場、礦場還要艱苦。
“清溪渠……”秦琉翻開地圖,找到江曉峰信里提到的位置。清溪渠從嘉陵江支流引水,蜿蜒穿過三個村子,最后匯入下游的農(nóng)田,全長近十公里。她撥通了江曉峰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年輕人聲音帶著緊張:“秦女士,您愿意幫我爺爺找真相嗎?我父親今年七十多了,總說‘你爺爺是英雄,不能就這么被忘了’,我想在他有生之年,給爺爺立一塊碑?!?br />
“我愿意,”秦琉的聲音很堅(jiān)定,“你能告訴我更多關(guān)于你爺爺?shù)氖聠幔勘热缢?dāng)年的工友,或者清溪渠的修建指揮部地址?”
江曉峰沉默了幾秒,說:“我父親只記得,爺爺當(dāng)年有個工友叫馬守義,好像住在清溪渠下游的馬家村。修建指揮部早就拆了,現(xiàn)在變成了村里的文化站?!?br />
掛了電話,秦琉立刻帶著鐵锨頭去了檔案館。老張正在整理1950年代的水利檔案,看到鐵锨上的“江”字,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清溪渠的檔案我有印象,當(dāng)年接收的時候就不全,大部分是工程進(jìn)度報(bào)告,很少有人事記錄。不過我記得有一本‘施工日志’,上面好像提到過‘江姓工人’?!?br />
他從貨架上搬下一個藍(lán)色封皮的冊子,封面上寫著“清溪渠工程指揮部 1957年施工日志”。秦琉翻開冊子,里面的字跡密密麻麻,記錄著每天的挖渠進(jìn)度、材料消耗,偶爾會提到工人的名字。翻到3月12日的記錄時,一行字讓她停下了手:“今日渠段出現(xiàn)管涌,工人江懷安主動下水封堵,不幸殉職。已通知家屬,撫恤金五十元?!?br />
“找到了!”秦琉指著“江懷安”三個字,心里一陣激動,“上面寫了他的全名,還有殉職的原因!”
老張湊過來看了看,嘆了口氣:“就這一句話?太潦草了。當(dāng)年的工程指揮部為了趕進(jìn)度,很多工人的犧牲都記錄得很簡單,尤其是基層工人,連籍貫、年齡都沒寫。你要是想找更多線索,只能去馬家村找馬守義,說不定他知道更多?!?br />
第二天一早,秦琉帶著施工日志和鐵锨頭,去了馬家村。村子就在清溪渠旁,渠水清澈,岸邊的石碑上刻著“清溪渠 1957年建成”,卻沒提任何修建工人的名字。她在村里打聽“馬守義”,一位老人指著村東頭的一棟平房說:“馬大爺在家呢,他是村里唯一還活著的清溪渠工人,經(jīng)常坐在渠邊給小孩講當(dāng)年挖渠的事。”
秦琉走到平房前,看到一位頭發(fā)全白的老人坐在門口的石凳上,手里拿著一個舊搪瓷缸,缸身上印著“清溪渠建設(shè)標(biāo)兵”的字樣?!澳邱R守義爺爺嗎?”秦琉輕聲問。
老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打量著她,看到她手里的鐵锨頭時,忽然顫了一下:“這……這是懷安的鐵锨!你從哪找到的?”
“這是江懷安爺爺?shù)膶O子江曉峰給我的,”秦琉在老人身邊坐下,把施工日志遞給他,“我想跟您打聽江懷安爺爺?shù)氖拢?dāng)年是怎么犧牲的?”
馬守義接過日志,手指在“江懷安”三個字上反復(fù)摩挲,眼淚慢慢流了下來:“懷安啊……他是個好人,是個英雄。1957年3月,天還很冷,渠水冰得刺骨,那段渠段突然出現(xiàn)管涌,要是不堵住,下游的村子和農(nóng)田都會被淹。懷安說‘我年輕,我下去’,就穿著單衣跳了進(jìn)去。我們?nèi)永K子給他,他卻一直往管涌的地方推,說‘先堵洞,別管我’……等我們把他拉上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凍僵了,手里還攥著一把泥土?!?br />
老人的聲音哽咽著,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寒冷的春天:“他犧牲后,指揮部只開了個簡單的追悼會,連塊碑都沒立。我問領(lǐng)導(dǎo)‘懷安是英雄,怎么連名字都不刻在渠上’,領(lǐng)導(dǎo)說‘工程要緊,等通水了再說’,可后來,再也沒人提過這件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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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琉握著鐵锨頭的手緊了緊,心里發(fā)酸。江懷安用生命保住了下游的村子,卻連一個被銘記的機(jī)會都沒有——就像方影、林鐵生、蘇杏一樣,他們的犧牲,本該被永遠(yuǎn)記住,卻因?yàn)椤肮こ桃o”“生產(chǎn)要緊”,被輕易地遺忘在歲月里。
“馬爺爺,您還記得江懷安爺爺?shù)募灪图胰藛??”秦琉問?br />
“他是四川南充人,”馬守義想了想,“家里有個老婆,還有個剛出生的兒子,就是曉峰的父親。當(dāng)年他來修渠,就是想多掙點(diǎn)錢,給兒子買奶粉。他總說‘等渠通水了,我就回家,帶兒子來看渠水’,可他再也沒回去……”
秦琉把這些信息一一記在筆記本上,又問:“您知道當(dāng)年還有其他工友記得江懷安爺爺嗎?或者有沒有當(dāng)年的照片、報(bào)紙報(bào)道?”
馬守義搖搖頭:“當(dāng)年的工友要么走了,要么沒了,只有我還活著。照片沒有,報(bào)紙也沒報(bào)道——那時候的報(bào)紙,只登工程完工的好消息,沒人會提犧牲的工人?!?br />
離開馬家村后,秦琉聯(lián)系了江曉峰,把馬守義的回憶告訴他。江曉峰在電話里哭了:“我父親說的是真的……我爺爺真的是英雄。秦女士,我們現(xiàn)在有施工日志和馬爺爺?shù)淖C詞,能給爺爺申請烈士稱號嗎?”
“能,”秦琉肯定地說,“我這就整理證據(jù),提交給退役軍人事務(wù)局。我們一定能讓你爺爺?shù)拿?,被正式記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