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關(guān)于嵐
“他叫嵐?!?br />
這個名字在端珵舌尖滾過,帶著一絲鐵銹般的腥甜,和被久遠歲月浸染的涼意。
“那年我九歲,跟著父親巡視剛結(jié)束戰(zhàn)斗的戰(zhàn)場。就在一堆殘破的尸骸下面,我看到了他。他那時候也就……十一二歲?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肋骨斷了好幾根,渾身是血,一雙眼睛亮得驚人?!?br />
“戰(zhàn)場上失去依靠的孩子很多,哭喊的,麻木的,求饒的……我都見過?!倍双炌nD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來描述那種不同。
“可他不一樣。他不哭也不鬧,就那么死死地盯著你,像被逼到絕境的狼崽子,兇狠、警惕,好像誰靠近都會被他咬下一塊肉來?!?br />
“我不知道哪來的沖動,硬是把他從死人堆里拖了出來。他傷勢很重,我讓隨行的醫(yī)官給他救治,怕他吃不飽,又偷偷省下自己的飯食給他?!?br />
“起初他極為戒備,連進食都要等四下無人的時候悄悄進行。直到斷骨漸愈,他才終于肯正眼看我?!?br />
“那時父親本不愿留他,說他太過瘦小,將來派不上用場。許是被我磨得煩了,父親終于松口,卻有個條件——人可以留下,但不能繼續(xù)待在我身邊,必須送進冥蛛帳。”
潤青輕輕“啊”了一聲。端珵苦笑道:“是,就是我跟你提到過的,那個專門收容孤兒,訓練細作死士的地方?!?br />
“他在冥蛛帳那幾年,我們其實常見面。我每月都會去校場檢閱,總能看見他在最前排,渾身是傷卻站得筆直。有時我會借口考校武藝,與他過招。他學得極快,幾年過去,他像換了個人,長得高大,身體也強壯多了。”
“后來他以頭名成績走出冥蛛帳。按規(guī)矩本該派往邊關(guān),我又去求父親,說他既是我選中的人,合該留在我身邊。于是,他成了我的貼身親衛(wèi)。”
端珵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遙遠的溫暖,那是屬于少年時代最純粹的赤誠:“也許,我至今忘不了他,是因為他是第一個……完全屬于我的‘伙伴’。我那時候覺得,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兄弟,并肩作戰(zhàn),生死與共?!?br />
他的話音漸漸低沉下去:“直到我……撞見了一些不該看見的事情?!?br />
端珵沒有詳說那夜帥帳中的情形,但那驟然冰冷的語氣,和眼底一閃而過的痛楚,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我甚至沒機會跟他道別,父親便把他調(diào)離了我身邊,派去了最危險的邊境?!?br />
“再后來……”端珵的聲音啞了下去,帶著難以釋懷的沉重:“在一次追擊甘韃殘部的戰(zhàn)斗中,我因冒進中了埋伏。他突然出現(xiàn),帶著一小隊人拼死斷后,護著我殺出重圍。”
“可他沒能回來。據(jù)僥幸活下來的人說,他為了掩護同伴們撤退,孤身引開了追兵.....”
潤青察覺到他情緒的低沉,沒有出聲,只是更緊地依偎著他,用體溫傳遞著無聲的安慰。
端珵再次扯出一個苦澀的笑:“我很久以后才知道,這冥蛛帳,最初竟然是因為我娘而設立?!?br />
“我爹說,當年他攻破晟京,遍尋娘親不得。后來得知有人在城外設粥棚收養(yǎng)孤兒,娘親為了保護那些無依無靠的孩子,主動站了出來。父親答應她傷那些孩童性命,將他們集中收容……這便是冥蛛帳最初的由來。”
“是了,我聽人說過,你娘親是云國人?!睗櫱噍p聲道。
“嗯,她是在云國出生的,不過我外公是鄲國的鏢師,走鏢到了云國,娶了一名當?shù)氐睦C娘?!?br />
“怪不得你的眼角眉梢,和你幾名堂兄都不大一樣?!睗櫱嘧屑毝嗽斨双灥膫?cè)臉,他的眉骨如雕像般立體,奠定了一張英俊的底子,可眉眼間流轉(zhuǎn)的神韻,卻是一種屬于云國男兒的清雋與文秀。
他心中愛極,輕輕吻了上去。
端珵閉上雙眼,感受著眉骨上殘留的溫軟觸感,片刻后才睜開,對上潤青滿是柔情與信賴的眸子。
他沉默良久,才低聲道:“其實有件事,我跟誰都沒有提起過……我娘走的那年,我才七歲。她病得很重的時候,拉著我的手,好像有什么話一定要告訴我……”
潤青柔聲問:“你娘說了什么?”
端珵搖了搖頭,臉上浮現(xiàn)出困惑與些許懊惱:“我記不清了。那時太小,只記得她的手很涼,氣息很微弱,聲音像片羽毛拂過耳邊。具體說了什么,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只剩下一些抓不住的碎片?!?br />
他低頭看著潤青:“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時我再大一些,能記住她的話就好了。總覺得……那些話很重要。”
夜?jié)u深,帳篷外的篝火噼啪聲也弱了下去。
端珵收攏手臂,將懷中人圈得更緊,下頜輕輕抵著潤青的額發(fā),驅(qū)散那些沉重的回憶,柔聲道:“不早了,睡吧。再說下去,天該亮了。明日還要趕路去北境。左右以后說話的日子還長著呢。”
“嗯......”潤青在他懷里尋了個最舒適的位置,安心地闔上眼簾。
萬籟俱寂,兩人意識即將沉入夢鄉(xiāng),然而就在此時,營地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端珵猛地睜開眼,眼神銳利,方才的溫情繾綣瞬間被警惕取代。他迅速坐起身,將潤青護在身后。
帳外腳步聲匆匆靠近,呼延的聲音響起:“殿下,申荃大人到了,說有十萬火急之事,必須立刻見您!”
原來端珵在讓呼延去請葛世醫(yī)的時候,也吩咐他將他們今晚扎營的地點通知申荃,以防萬一。
端珵與潤青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與不祥的預感。
他掀簾出帳,只見申荃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焦急:
“出大事了!京城那邊......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