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像他這樣的人
潤青甩給端珵一記凌厲的眼刀,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
他生出一種很強的割裂感——一邊是對端珵不自主的信賴與親近,另一邊卻是骨血里深烙著的國恨與家仇。
他也曾試圖勸說自己,人們不該背負父輩的罪愆,山河傾覆不應加諸一人,可那些記憶里的血色與焦土,終究在他們之間鑄成了一道難以跨越的藩籬。
他恨自己優(yōu)柔寡斷。每當夜色浸透窗欞,那些負罪感總會浮上來,像根鞭子,抽得他生疼。
他猝然別過臉去,卻在余光里捕捉到端珵正咬著唇強忍笑意。那雙慣會撩人的眸子,此刻正彎作銀鉤,仿佛仍沉浸在方才所說的趣話里,全然未覺潤青眉間的陰翳。
……
主屋內的檀木案幾上擱著兩個白瓷茶盞,釉面在燭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案角有一捧新鮮的蓮子。這個身份尊貴的男子再自然不過地執(zhí)起茶壺,為潤青斟滿。
遞來的茶還氤氳著熱氣,杯中蕩漾的暖意一絲絲滲進他的指尖,潤青用手指描摹著杯沿,想要留住這稍縱即逝的溫度。
端珵坐在對面說著什么,那雙眼睛依舊讓人心安,令他想起夜半歸家時,院子里那盞亮著的燈——
像他這樣的人,怎么偏偏流著那個人的血?
熱茶騰起的水霧朦朧了他的視線,微濕的睫毛在燭光里撲簌簌地抖。
夜風穿堂而過,燭芯爆開一朵米粒大小的燈花,光影在茶盞邊緣化成細碎的金箔。潤青凝望著那簇明滅的火光,忽覺心口被什么撕扯著——一半是灼熱的暖意,一半是刺骨的寒涼。
“……扶櫻?”端珵的聲音將他的神思從虛空中牽回。
潤青恍然抬眸:“你說什么?”
端珵笑道:“我方才問你,今日在宮里,可還順遂?”
“嗯,所幸并無差池,”潤青低頭抿了口茶:“我……被一位賢妃娘娘召見了。”
端珵執(zhí)壺的手微微一滯,不動聲色地續(xù)上茶:“哦,賢妃啊,她還好嗎?”
潤青捧起茶盞:“娘娘鳳體康健,只是……”他猶豫了一下:“她似乎過得很是寂寞?!?br />
深宮寂寞,本是常事。端珵放下茶壺,眉稍微挑:“她召見你,總不會只為聽個平安脈吧?”
“賢妃娘娘讓我傳授她安神之術,說是要為陛下分憂?!?潤青如實答道。
端珵微微地嘆了口氣。
“怎么了?”潤青不安地問道:“我是做錯什么了嗎?”
端珵連忙拍了拍潤青的背:“莫慌,這事與你無關?!彼D了頓,壓低聲音道:“賢妃已失寵多年。太子薨逝后,賢妃所出的瑄兒便成了皇兄唯一的子嗣,朝中大臣們都在推波助瀾立儲之事,但皇兄卻遲遲不為所動。賢妃這般舉動,怕是又起了復寵的心思?!?br />
潤青疑惑地問道:“復寵對賢妃娘娘不好嗎?”
你可知賢妃的過往?端珵的聲音忽然嚴肅起來:“她本是宮女出身,因誕下瑄兒才得了妃位。皇兄嫌棄她出身低微,一直對她母子二人不聞不問?;屎髴烟r,她使了些手段重獲圣寵,皇后受了刺激,孩子早產(chǎn),未足百日便夭折了?!?br />
“皇兄篤定這事全因賢妃而起,從此對她和瑄兒更加疏遠。你說,這樣的‘復寵’,于她究竟是福是禍?”
“那我豈不是害了她……”潤青的聲音里滿是自責。
端珵打斷他:“你不必自咎。她既存了這個心思,即便不找你,也會另尋他法。只是……”
燭火在他眼中跳動,映出一片晦暗不明的情緒:”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將你牽扯進來……”他忽然抬眸,目光灼灼地望進潤青眼底:“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
端珵的神色中流露出幾分內疚與焦灼。他有些懊惱似的忽而站起身:“夜深了,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br />
潤青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卻被他一個欠揍的笑容堵了回去:怎么?端珵用修長的手指把玩著蓮子,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莫不是想留下來陪我過夜?”
潤青的耳根倏地燒了起來,方才的忐忑被這突如其來的調笑沖得七零八落。他轉身逃離,腳步凌亂得像被驚飛的雀。
“等等,”一捧瑩白的蓮子忽然被塞入他掌心,顆顆都去了苦芯,還隱約帶著那人手指的溫度。
“好好睡覺,”端珵點了點他的眉心,語氣中帶著些少有的霸道:“心事留著明天再想,今晚……乖乖等著在夢里見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