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贏高治的眼里在冒火。

  那是饑餓的火，那是貧窮的火，那是迫不及待的火，那是要把富戶們掛到路燈上吊起來的火……

  “噗……”

  李北玄沒繃住，不合時宜的笑出了聲。

  贏高治被這么一打斷，頓時有些愣?。骸袄钚郑阈κ裁?？”

  “嘿嘿……我想到了開心的事?！?br />
  李北玄自娛自樂了一會兒，隨后看向贏高治，笑瞇瞇地問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

  贏高治眨了眨眼，隨后一臉理所當(dāng)然地回答：“然后當(dāng)然是按照流程來啊，先通告全縣，列冊登記，逐戶排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該借的借，該打欠條的打欠條，回頭報部入冊……就跟以往一樣。”

  “哦？”李北玄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以往一樣？”

  “對啊，”贏高治皺著眉頭，看他神色不善，忍不住反問一句，“怎么，不行嗎？”

  “行，當(dāng)然行?！?br />
  李北玄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笑著問到：“那我問您個事兒。上回隴右大旱，朝廷是不是也派了欽差過去賑災(zāi)？”

  “是?！壁A高治下意識點(diǎn)頭。

  “那次是不是也下了募糧的旨意，照章行事，從地方富戶里借粟賑濟(jì)？”

  “……是?！?br />
  “那最后呢？”

  李北玄回頭看著他，笑得溫和而緩慢：“募來多少？”

  贏高治不說話了。

  然而他不說話，李北玄說。

  看著贏高治有些難看的表情，李北玄笑呵呵的說道：“那次我還記得朝廷后來復(fù)盤的數(shù)據(jù)，為了治理旱災(zāi)，朝廷先后送去了五萬石糧食，分十二批送去，幾乎掏空了國庫，而隴右門閥大族，名下良田數(shù)萬畝，佃戶上萬人，最后……只上交了兩千石糧食對吧？而這兩千石立的一半多，還是在殺了三個惡意哄抬糧價的富戶后，從庫房里搜出來的，對吧？”

  “……對?！?br />
  贏高治的臉色格外難看。

  而李北玄松了一口氣，眉眼間帶著幾分譏誚。

  而贏高治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不是不想說，是無從辯駁。

  幾千石糧，在國庫賬目里也許還算得上個數(shù)字，可對于他們這一支隨行人數(shù)過千、還肩負(fù)潞川幾萬災(zāi)民口糧壓力的欽差隊(duì)伍來說，那根本不值一提。

  那不是賑災(zāi)，是往火坑里倒幾瓢水。

  李北玄看他不說話，又笑了。

  但這回笑得帶點(diǎn)涼意。

  “殿下，我再問您一個問題?！?br />
  他走近一步，低聲說道：“假如你現(xiàn)在困在沙漠里，一壺水，一人獨(dú)行。我用一塊黃金跟你換這壺水，你換不換？”

  贏高治沉默半晌，臉色微變，最后咬牙低聲道：“不換。”

  “為什么不換？”

  “因?yàn)槟撬芫让?，金子不能?！?br />
  “很好。”李北玄點(diǎn)點(diǎn)頭，輕輕地拍了拍他肩膀，“那你覺得，那些潞川富戶手里的糧食，是水，還是金子？”

  贏高治沒說話。

  但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也逐漸沉了下去。

  他當(dāng)然聽懂了李北玄的意思。

  潞川的富戶手里的糧食，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就是沙漠里的水壺。

  他們不會輕易拿出來的。

  別說什么“義舉”、“仁心”、“扶危濟(jì)困”。

  現(xiàn)實(shí)是殘酷的。

  富戶們能成富戶，從來就不是靠良心。

  他們手里藏糧，是用命在守著命根子。

  這時候上門去借，不管說得多么冠冕堂皇、流程多么齊備，只要他們不想給，就算欽差也得空手而歸。

  因?yàn)閷λ麄儊碚f，這不是借糧，是讓他們餓死。

  可問題在于，就算贏高治明白這一點(diǎn)，他也無法完全支持李北玄的主張。

  李北玄想用強(qiáng)，想劫富濟(jì)貧，他能聽出來。

  但不行。

  贏高治沉默良久，眉頭皺得緊如麻繩。

  最后才低聲說道：“李兄，我知道你想表達(dá)什么。我也清楚，那些富戶是絕對不會輕易出糧的?！?br />
  “可我們不能強(qiáng)來?！?br />
  這句話，他說得緩慢而鄭重，甚至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羞恥。

  因?yàn)檫@不是理想化的大道理，而是政治上的底線。

  賑災(zāi)可以是手段，但不能成為對地方豪強(qiáng)動刀的借口。

  哪怕再饑餓、再逼仄、再危機(jī)四伏，只要他們身份是“朝廷欽差”，就必須遵守章法、講究體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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