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看，這一段說草木之糞，宜久藏，以熏熱殺草籽，感覺和李北玄說的那個碳氮比其實有點類似，雖說叫法不一樣，道理倒挺像?！?br />
  贏麗質(zhì)輕聲說道。

  此時，她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服，頭發(fā)也盤的高高的，一塵不染。

  看上去和剛剛站在糞池旁邊的，那個皺眉掩鼻的公主，簡直判若兩人。

  而贏世民聞言，也瞇著眼點頭。

  唏噓道：“是啊，這老法子雖然沒系統(tǒng)整理，但確有可取之處。只是苦在流傳不廣，老百姓又無人教導，百年下來，就剩糟粕了?！?br />
  “這要真讓那臭小子，搞出一套條理清晰的農(nóng)法出來……”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門外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股熟悉到令人落淚的氣息飄了進來。

  “嘔——！”

  張子房捂著肚子從廳里踉蹌跑出，嘴里含糊不清：“微臣……熏香不敵，先告退……”

  緊接著，一身塵土糞味、神采飛揚的李北玄邁步而入。

  “趙叔叔！麗質(zhì)！”

  他張開雙手，一副要熱情擁抱的架勢：“我回來了！”

  “停停停！”

  贏麗質(zhì)立刻彈起身，往后一跳：“你別靠近我半步！坐地上說話就行！”

  李北玄聞言，頓時委屈的看了二人一眼。

  贏世民被他看的忍不住偏了偏頭。

  本想讓這位肱骨大臣靠近一些，好好培養(yǎng)一下君臣感情，但話還沒說出口，鼻子就很誠實的拒絕了這個提議。

  “洗干凈了再回來！”

  “好吧……”

  李北玄聳了聳肩，只好接著道：“我去洗澡！你們先別關(guān)窗，通風要緊！”

  說完他一轉(zhuǎn)身，風風火火地溜了出去。

  等到李北玄離開之后，廳中氣氛沉默了一瞬。

  贏麗質(zhì)抬手輕輕扇了兩下香爐的風，幽幽道：“父皇，您剛剛是不是想叫他過來？”

  而贏世民則面無表情，從袖子里抽出一條絲帕。

  “……朕絕無此意?！?br />
  片刻后，廳外水聲嘩嘩。

  李北玄用一種令人敬佩的毅力連續(xù)洗了三桶熱水，還不忘在水里丟了兩顆香丸。

  而直到他洗干凈換了身新衣，頂著頭上冒熱氣的發(fā)絲重新走回廳中時，才終于得到了勉強的準入權(quán)。

  “確實香了不少，不是臭小子了！”

  贏世民笑了一下，示意李北玄坐在下首。

  隨后指了指桌上攤開的書冊，道：“你回來了正好。我們剛剛說到，《農(nóng)書輯略》第三卷里的施糞章，倒是和你今天講的腐熟理論有些暗合。你來看看?！?br />
  李北玄湊過去一瞧。

  果然，在一段小字邊上，贏麗質(zhì)還用朱筆標注了“與碳氮理論類比”幾個字。

  “做法相同，但理論上有點差別?！?br />
  李北玄想了想后，含糊的解釋道：“《農(nóng)書輯略》上寫的熏熱之法，只是為了殺滅蟲卵和草籽，但發(fā)酵的意義不只是為了滅蟲。”

  “它的本質(zhì)，是在控制環(huán)境、調(diào)節(jié)溫度濕度，再利用微生物……呃……”

  李北玄抓了抓腦殼，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跟眼前兩個原始人解釋什么是微生物。

  想了想后，只好略過這一段，笑著說道：“不過，前人雖然不知具體理論，但經(jīng)驗其實是對的?！?br />
  而且除了高溫堆肥之外，現(xiàn)在的人已經(jīng)知道輪耕、休耕和綠肥混播……

  他們不知道什么微生物，不懂什么氮循環(huán)、土壤活性。

  也沒聽說過碳氮比這種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理論。

  但他們就是憑著代代傳下來的經(jīng)驗，居然真就把一部分農(nóng)事規(guī)律給總結(jié)出來了。

  “草木之糞宜久藏”、“熏熱殺籽”、“漚糞宜濕，不可焦干”、“先耕后糞”……

  這些話，寫在一部部農(nóng)書里，看上去像是陳舊的土話，可實際上，放在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學里，完全就是通用的實踐守則。

  這讓李北玄這個穿越人士，都不由得升起一股詭異的敬意。

  這些人啊，真不傻。

  他們只是沒有顯微鏡，沒有溫度計，也沒機會走進實驗室。

  只能靠眼睛看、鼻子聞、手去摸，靠一年又一年的收成，慢慢摸索出一些聽天由命背后的規(guī)律。

  在現(xiàn)代人眼里，叫“科學驗證”。

  在他們眼里，叫“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兒”。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但歸根結(jié)底，他們也是在認真地活著。

  活得粗糲，卻不糊涂?；畹闷D難，卻不愚蠢。

  而贏世民聽著，手指在書頁上輕輕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