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達希爾說完，

  從袖中掏出一張羊皮文書，在李北玄面前展開。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波斯文與漢文。

  阿爾達希爾急切道：“你看，我已擬好文書，只要你點頭，我立刻放你們安全離開！”

  阿爾達希爾幾乎懇求李北玄了。

  但李北玄卻笑了，笑聲中帶著幾分蒼涼：“但是我已經(jīng)走不了了啊，小薩?！?br />
  他轉(zhuǎn)身望向身后的殘軍。

  熊戰(zhàn)拄著斷槍站在最前方，馮威將最后一支箭搭在弓弦上。

  高蔚生倚著城墻，臉上的繃帶早已被鮮血浸透。

  這些人，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站在這里。

  李北玄不會、不能，甚至不敢生出一絲一毫離開的想法。

  孫啟文死了，王崇武死了，哈山死了。

  他們把命丟在了這座孤城。

  他若是帶著殘部逃走，如何對得起那些亡魂？

  李北玄的目光從戰(zhàn)友們身上緩緩掃過，最終定格在遠處斷壁殘垣間，一面歪斜的“武”字旗上。

  那旗幟被硝煙熏得漆黑，卻仍在狂風中倔強地翻卷。

  它立在這，不是因為旗桿有多結(jié)實，而是因為有人用命在撐著。

  身在局中，李北玄這才知道，為什么有些東西會比命還重要。

  李北玄明白的太晚了，但似乎也不算晚。

  “我走不了?！崩畋毙届o的重復道。

  阿爾達希爾的臉色微微發(fā)白，他向前半步，急切道：“為什么？我們真的不會攔你！”

  腿長在李北玄身上，他想走，隨時可以拿起腳走。

  為什么李北玄說他走不了？

  “謝謝你，小薩?！?br />
  李北玄再一次重復道，打斷了小薩的話。

  “謝我什么？”

  “謝謝你你給了我一個機會，給了我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br />
  “什么？”

  小薩一臉不解。

  然而，李北玄卻沒回答。

  只是轉(zhuǎn)頭看向城內(nèi)。

  那些躲在斷墻后的百姓正仰頭望著他。

  孩童不再啼哭。

  婦人們握緊了手中的農(nóng)具，老人們顫巍巍地舉起了拐杖。

  “這場牌局，我從沒想過要贏?！?br />
  良久后，李北玄的目光重新回到阿爾達希爾身上，“我只是想讓后世記得，在安西這座城里，有一群人曾為了守護家園、為了心中的道義，拼盡了最后一滴血。”

  “我想堂堂正正地告訴所有人，武朝的將領(lǐng)，不會因為絕境而屈膝，安西的百姓，不會因為威脅而求饒?！?br />
  他將佩劍收入劍鞘，動作帶著幾分釋然：“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在我心里，你仍是我李北玄最好，最最好的朋友，小薩?！?br />
  阿爾達希爾沉默良久，終于長嘆一聲：“早知道，我就不和你做這個朋友了。眼睜睜看著朋友走向絕路，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我恐怕會傷心很久?！?br />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彎刀的寶石，“你明明那么聰明，為什么非要選這條死路？”

  “……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唄。”

  李北玄笑了一下，對阿爾達希爾道：“但和你做朋友，我從未后悔。只可惜，以后不能再陪你打麻將，也不能教你更多武朝的玩意兒了?！?br />
  阿爾達希爾的眼眶微微泛紅，別過頭去。

  片刻后才轉(zhuǎn)回來：“你真的……不走？”

  “不走?！?br />
  李北玄回答得干脆，“如果有機會的話，替我向哈桑、扎西他們問好，若有機會，告訴他們，李北玄對得起武朝，也對得起朋友?！?br />
  波斯王子沉默良久，最終點了點頭：“好。我會記住你的話?！?br />
  他伸手解下腰間象征身份的金鑲玉腰帶，拋向城墻，“這個，就當是我們友誼的紀念?！?br />
  李北玄接住腰帶，鄭重地收入懷中：“謝了?！?br />
  阿爾達希爾轉(zhuǎn)身走向聯(lián)軍陣營，走了幾步又停下，背對著李北玄說道：“你放心，城破之后，我會下令，給你們的將士一個體面的葬禮。”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這是我……能為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br />
  “夠了?！崩畋毙暗溃坝心氵@句話，我就放心了。走吧，小薩，別讓穆護祿等急了?！?br />
  阿爾達希爾揮了揮手。

  離開幾步后，又回頭看了李北玄一眼，輕聲道：“若有來生，希望我們不是在戰(zhàn)場上相見?！?br />
  李北玄點點頭：“若有來世，我少坑你幾回嗷?！?br />
  阿爾達希爾有點想哭，再度勸道：“其實今生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