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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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親手賜死,為何如今又表現(xiàn)得如此情深義重,仿佛失去她是剜心之痛?
既然追尋至此,為何口中喚著“云昭”,目光卻鎖著“林晚”?
她到底是誰?是千年前那個(gè)冤死的妃嬪轉(zhuǎn)世?還是只是一個(gè)……可憐的、被錯(cuò)認(rèn)的替代品?
紛亂的思緒如同荊棘,將她纏繞得遍體鱗傷。
就在這時(shí),一個(gè)低沉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在她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古老的疲憊:
“史書工筆,未必盡實(shí)。”
林晚渾身一僵,手中的書差點(diǎn)滑落。
她猛地回頭,看到玄臻不知何時(shí),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他逆著光,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的目光,落在她攤開的那一頁記載上,眼神幽暗,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
“你……”林晚的聲音干澀,帶著驚恐與戒備,“你怎么在這里?”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上前一步,逼近她。閱覽室里安靜得能聽到塵埃飄浮的聲音。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指向了書頁上“云昭”那兩個(gè)小字。
“她,”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一個(gè)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過,帶著血淋淋的痛楚,“從未背叛過我。”
他的指尖,最終落在了“賜死”二字之上,微微蜷縮,仿佛被那無形的鋒芒刺傷。
“那是我……此生……唯一的……大錯(cuò)。”
林晚仰頭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沉痛了千年的悔恨與絕望。那情感如此真實(shí),如此磅礴,幾乎要將這小小的閱覽室淹沒。
她張了張嘴,想問,既然是大錯(cuò),為何要犯?既然悔恨,為何追尋?
可所有的話語,都湮滅在他那如同瀕死困獸般的眼神里。
他俯下身,靠得極近,溫?zé)岬暮粑鬟^她的臉頰,帶著一種令人戰(zhàn)栗的壓迫感。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zhǔn)的刻刀,描摹著她的眉眼,她的唇鼻,仿佛要在她臉上,找出另一張容顏的痕跡。
“你的夢(mèng)里,”他盯著她的眼睛,聲音低得如同夢(mèng)囈,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可有宮墻?可有……一個(gè)永遠(yuǎn)背對(duì)著你的身影?”
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轟——!”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林晚的腦海深處轟然炸開!
宮墻!背影!
那些斷續(xù)的、模糊的、被她歸于無稽之談的夢(mèng)境碎片,此刻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瘋狂地涌現(xiàn)、拼湊!高聳的、壓抑的朱紅宮墻,漫天紛飛的梨花,還有一個(gè)孤寂的、始終不肯回頭的、穿著龍袍的挺拔背影……
是他!
夢(mèng)里的那個(gè)背影,是他!
巨大的沖擊讓她眼前發(fā)黑,身體晃了晃,幾乎要從椅子上滑落。
玄臻的手臂,及時(shí)地、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那觸碰,不再是之前的強(qiáng)勢(shì)與禁錮,而是帶著一種微不可察的、小心翼翼的顫抖。
“想起來了,是不是?”他低聲問,眼底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希冀與……恐懼。
林晚靠在他的手臂上,渾身冰冷,大腦一片空白。震驚、恐懼、茫然、還有一絲詭異的、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熟悉感……種種情緒如同海嘯,將她徹底吞沒。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那雙承載了太多痛苦與執(zhí)念的眼睛。
史書,夢(mèng)境,他詭異的言行,他身上的傷痕,他超越常人的能力,他眼中那跨越千年的沉痛……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匯聚成一股無法抗拒的洪流,沖垮了她二十年來建立的所有認(rèn)知壁壘。
她猛地推開他,踉蹌著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書架,再無退路。
她看著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gè)人,這個(gè)……或許真的來自千年之前的帝王亡魂。
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泣音,從蒼白的唇間逸出:
“你……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玄臻站在原地,看著她眼中那徹底的、如同看待異類般的驚駭與恐懼,心臟像是被瞬間凍結(jié),沉入無邊冰海。
他追尋了千年,跨越了生死,最終得到的,依舊是……恐懼嗎?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扯動(dòng)嘴角,露出了一個(gè)比哭還要難看的、帶著無盡悲涼與自嘲的弧度。
“我是什么?”
他重復(fù)著,聲音空洞,仿佛來自九幽之下。
“我是你的債主,也是你的囚徒?!?br />
“是你遺忘的過去,也是你……逃不開的宿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