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斯特林家的那幾天，愛麗絲見過斯特林夫婦的爭吵。

  她確定，如果斯特林夫人是上去找斯特林老爺談?wù)勁畠夯槭碌囊馔?，根?jù)夫人最后時(shí)刻的精神狀況，還有塔樓那無需擔(dān)心外人進(jìn)來的環(huán)境，他們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會有肢體沖突。

  可能是斯特林老爺不耐煩了，可能是斯特林夫人苦苦哀求太過。

  無論是哪一種相處，他們的死亡都不應(yīng)該是平靜地躺在一起，一同沉睡，讓警方摸不著頭腦，只能往外部懷疑。

  死亡現(xiàn)場的異常，代表這對夫妻中有一個(gè)人轉(zhuǎn)變了思想，或是更順從，或是更決絕。

  愛麗絲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斯特林夫人。

  因?yàn)樗谂畠撼黾薜那耙惶?，去禁閉室探望過理查德。

  這位曾經(jīng)熱衷于挑撥孩子們之間隱晦的惡意，把重新經(jīng)營賭場的文件翻出來，放在斯特林夫人手邊，脅迫姐姐，緊盯著不許她聲張的騎士。

  那一天，他會和斯特林夫人說什么呢？

  理查德看向愛麗絲，笑吟吟道：“無可奉告?！?br />
  他不說，愛麗絲就說她的猜測：“您告訴了她……這個(gè)家庭的真相對不對？”

  “可斯特林夫人一直知道丈夫在做什么，他們之間的矛盾很久了，不是一日之功?！?br />
  “斯特林夫人之前能忍，您想刺激她的話，得告訴一些她忍不了的，會沖動崩潰的事?！?br />
  愛麗絲狐疑打量著理查德，列出斯特林夫人所在乎的一切，

  “對于一位傳統(tǒng)的貴族女性來說，人生不過三樣——名聲，孩子，丈夫?！?br />
  “她對丈夫大概率死心了，只是恪守著為人妻子的道，仍舊溫順待在斯特林老爺?shù)纳磉?。那能讓她心情產(chǎn)生特大波動的，只有孩子與名聲?！?br />
  名聲看不著，摸不著，如一把利劍懸在斯特林家族頭上，這也是斯特林夫人經(jīng)常害怕，卻無可奈何的事。

  用名聲攻擊，斯特林夫人會受到驚嚇，但不至于產(chǎn)生反常。

  那么，讓她崩潰的，很可能與孩子有關(guān)。

  理查德不可能說自己的秘密，而他那時(shí)又想阻止斯特林小姐出嫁……

  “讓我猜一猜，您是不是向她提及了斯特林小姐要嫁的新郎？”

  愛麗絲捕捉著理查德的表情變化，

  “比如說，一旦婚姻成立，女兒就會沿襲她的命運(yùn)，一無所知的成為一個(gè)黑暗家族的遮羞布，或者擺設(shè)品?！?br />
  “您逼著她去面對這件事，希望她全力以赴的阻止女兒的婚禮？”

  面對愛麗絲的質(zhì)問，理查德從容道：

  “這只是您混亂的猜測，愛麗絲小姐。母親可沒有阻止姐姐的婚禮，她就這么體面地送女兒出嫁了?！?br />
  理查德微微揚(yáng)起頭，沒有半分心虛，讓人找不到破綻。

  舞臺上的劇情已經(jīng)到了最后一處，女武神嗤罵了神王的腐朽與不公，宣布了指環(huán)的歸處——

  她要架起一個(gè)巨大的火堆，騎著英雄留下來的天馬，戴著指環(huán)飛躍入火中。女武神決心以身獻(xiàn)祭，讓熊熊燃燒的烈焰將指環(huán)煉回最初的真金。

  “你騙人?！?br />
  斯特林小姐虛浮的聲音反駁了理查德，她撕開了當(dāng)天讓她流淚的事，

  “母親……不敢相信父親會這么做。她詢問了父親，卻被敷衍過去了。在前往教堂的馬車出發(fā)前，她又來問我的想法，小心翼翼說我未來的丈夫似乎心懷鬼胎，問我該怎么辦?！?br />
  斯特林小姐幾乎要站不住了，

  “我……我痛恨著沒有主見，隨波逐流的她。”

  “你，理查德，最會裝模作樣。我的父親，虛偽又狠毒，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不也裝作這一切沒發(fā)生，自私為自己打算著，希望盡早離開這個(gè)家……”

  “只有她，愚昧，軟弱，保守。不贊同賭場卻又離不開家，一邊恐懼所謂上帝對罪孽的懲罰，一邊擅自期盼我們家會越來越好，期盼父親改邪歸正?！?br />
  “她什么主意都拿不了，她什么決定都無法做下，發(fā)現(xiàn)女兒所嫁非人，她想救我卻又沒能力，還來問我怎么辦？”

  斯特林家族有個(gè)外人。

  這個(gè)外人可以是走丟后被找回來的理查德。

  但更像是夾在心懷鬼胎的家人中間，怯懦的斯特林夫人。

  她毫無自保能力，也沒有保護(hù)他人的能力，卻偏偏是站出來明確表示不贊同黑暗蔓延的人。

  她與斯特林老爺?shù)臓幊?，改變不了任何事，只傷她一個(gè)。

  “我一時(shí)激動，說了她?！?br />
  斯特林小姐泣道，

  “不出嫁怎么辦？就算前面是火堆，我也只能往前走了。沒有人能幫我，她什么也做不到?！?br />
  “我上了馬車，隔著窗戶，聽父親趕來斥責(zé)她，讓她快點(diǎn)去教堂招待客人。她一言不發(fā)，窗外響起了腳步離開的聲音，和過去無數(shù)個(gè)日夜沒有區(qū)別?！?br />
  斯特林小姐吸了一下鼻子。

  愛麗絲恍然。

  所以，讓斯特林小姐在婚禮現(xiàn)場落淚的不是所嫁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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