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渭工業(yè)苑的春日，暖風帶著草木的清香掠過工地。扶蘇剛檢查完玻璃窯的砌筑進度，便叫來負責物資的管事，指著苑內(nèi)幾株枝葉繁茂的杜仲樹道：“讓人多尋些杜仲，無論是樹皮、樹葉還是果實，都盡數(shù)收集來，集中在雜作坊熬煮，提取里面的膠質(zhì)，封存?zhèn)溆谩！?br />
  管事有些疑惑：“公子，這杜仲膠有何用處？尋常人家多用來黏補器物，值當這般大費周章？”

  “用處大著呢?！狈鎏K蹲下身，指尖撫過杜仲樹粗糙的樹皮，“這杜仲膠防水耐腐，黏性又強，后續(xù)水力大紡車的軸承密封、竹筋混凝土的縫隙填補，都用得上；若是熬煮得精細些，還能涂在紙張表面，制成防水紙，用來包裹火藥或貴重器物。你讓人按‘樹皮五斤、水十斤’的比例熬煮，文火慢燉三個時辰，撇去浮沫，將濃膠倒入陶甕冷卻，切不可馬虎?！?br />
  管事連忙應下，轉(zhuǎn)身安排人手去山林間搜羅杜仲。扶蘇望著工匠們忙碌的身影，又叮囑了幾句玻璃窯的溫度控制，才帶著兩名侍從，登上前往咸陽的馬車。

  回宮途中，馬車行至章臺宮側(cè)門，恰好遇見一身鎧甲的章邯。章邯剛從北地調(diào)回，正準備入宮復命，見了扶蘇，連忙翻身下馬行禮：“公子?！?br />
  “章邯將軍辛苦了?！狈鎏K掀開車簾，笑著問道，“近日可曾見過徐福？不知他住在何處？”

  章邯聞言，眉頭微蹙，低聲道：“公子找那方士做什么？徐福深得陛下信任，住在宮城外的‘煉丹坊’，周遭有侍衛(wèi)值守，尋常人不得靠近。”他雖不解扶蘇為何找徐福，卻還是詳細說了煉丹坊的位置——在咸陽城西，臨近渭水，是一處獨立的院落，院內(nèi)常年煙霧繚繞。

  “多謝將軍告知。”扶蘇心中了然，送走章邯后，便吩咐侍從改道，直奔煉丹坊。他知道，與徐福的這場交鋒，關(guān)乎嬴政的安危，也關(guān)乎大秦未來的走向，不能再等。

  煉丹坊的院門緊閉，門楣上掛著一塊“仙師居”的木匾，兩側(cè)站著兩名手持長戟的侍衛(wèi)。見扶蘇拿了塊石頭走進來，侍衛(wèi)們雖有疑問但不敢阻攔，連忙開門放行。院內(nèi)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混合著硫磺、硝石與草木灰的味道，正中一座高大的煉丹爐正燃著旺火，火光透過爐口的縫隙，映得周圍通紅。

  徐福身著寬大的道袍，手持一把蒲扇，正站在爐邊，滿臉得意地盯著爐頂冒出的青煙。他身前的案上，擺著幾顆暗紅色的金丹，旁邊還放著幾個陶碗，碗中分別盛著黃色的硫磺粉、白色的硝石顆粒、銀白色的水銀珠，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藥粉末。

  “仙師好興致。”扶蘇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院內(nèi)的寧靜。

  徐福嚇了一跳，轉(zhuǎn)身見是扶蘇，連忙收斂神色，故作高深地拱手道：“原來是長公子。貧道正在煉制‘長生金丹’，待煉成之日，定呈給陛下，助陛下延年益壽?！?br />
  扶蘇走上前，目光掃過案上的物料，淡淡問道：“仙師所用的硝石、硫磺、水銀，皆是金石之物，想來對其煉制之法頗為熟悉？”

  徐福以為扶蘇對煉丹感興趣，頓時來了興致，得意地說道：“公子有所不知，這些不過是基礎(chǔ)之物。貧道與門下弟子，還能煉制‘綠礬油’——取綠礬煅燒，收集其煙氣冷凝，所得之液能腐蝕金石；‘鹽鹵油’——將鹽鹵蒸餾，可得辛辣之水，能化銅鐵；還有‘硝強水’——以硝石、硫磺與綠礬油混合，其性烈，可熔金銀，尋常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br />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一個裝有淡黃色液體的陶瓶，炫耀道：“此乃綠礬油，公子請看，將這銅片放入，不出片刻，銅片便會消融?！?br />
  扶蘇心中冷笑——所謂的綠礬油便是硫酸，鹽鹵油是鹽酸，硝強水是硝酸，這些都是基礎(chǔ)的無機酸，在后世不過是實驗室常見之物，卻被徐福用來裝神弄鬼。他不動聲色，轉(zhuǎn)而問道：“仙師既能煉制這般多的‘仙物’，想必也會不少‘仙家手段’吧？比如那‘油鍋撈錢’——鍋中倒油，看似沸騰，伸手入鍋卻毫發(fā)無傷；‘夏天制冰’——烈日炎炎，卻能憑空造出冰塊；‘白紙顯字’——空無一字的白紙，遇水或火便顯出字跡；還有‘水煉金丹’——清水之中，投入粉末，便能析出金燦燦的‘金丹’，這些仙師總該會吧？”

  徐福臉上的得意之色瞬間僵住，眼神閃爍起來。這些正是他用來欺騙嬴政與貴族的伎倆，從未對旁人說起，扶蘇怎會知曉？他強裝鎮(zhèn)定：“公子說笑了，這些不過是民間戲法，怎入得了仙家法眼？”

  “戲法？”扶蘇上前一步，目光銳利如刀，“仙師何必自欺欺人？‘油鍋撈錢’，不過是在油下藏了醋，醋沸點低，看似沸騰實則不燙；‘夏天制冰’，是將硝石投入水中，硝石溶解吸熱，水便凝結(jié)成冰；‘白紙顯字’，是用礬水或堿水預先寫字，遇碘酒或朱砂便顯形；‘水煉金丹’，不過是用硫酸銅粉末溶于水，投入鐵屑，置換出銅末，形似金丹罷了。這些伎倆，騙騙無知之人尚可，在本公子面前，還是收起為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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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福臉色煞白，雙腿微微顫抖，卻仍嘴硬：“公子無憑無據(jù)，休要污蔑貧道！貧道煉制的金丹，確能強身健體，絕非凡物！”

  “是嗎？”扶蘇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仙師若不老實交代金丹的真相，今日怕是走不出這煉丹坊了?！闭f罷，他俯身拾起帶來的那塊青灰色的石灰石，看似隨意地抬手一劈，“咔嚓”一聲脆響，石頭竟從中間整整齊齊裂開，斷面光滑如鏡，仿佛被利刃切割過一般。

  徐福手中的蒲扇“啪”地掉在地上，踉蹌后退兩步，盯著斷裂的石頭，又看看扶蘇，眼神里滿是驚恐，顫聲直呼：“神跡！此乃仙家手段！公子……公子莫非是仙人下凡？”

  他哪里知道，這塊石頭切斷的位置早已被扶蘇讓人用硝強水做過處理——硝強水會腐蝕石灰石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使其變得酥脆，看似輕輕一劈，實則是利用了化學脆化的原理。扶蘇要的，就是這種震懾效果。

  “本公子是不是仙人，不重要?！狈鎏K收起手，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重要的是，仙師煉制的金丹，到底有沒有毒？那些服用過金丹的宮人，為何會出現(xiàn)頭暈、嘔吐、便血的癥狀？仙師不會一無所知吧？”

  徐福的臉色從白轉(zhuǎn)青，卻仍咬牙狡辯：“那是他們體質(zhì)虛弱，承受不住金丹的仙力，與金丹本身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