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緩緩覆蓋住長安城的宮墻。宮墻高達(dá)三丈，青磚縫里長滿了青苔，在夕陽的余暉下泛著暗綠色的光，像無數(shù)雙眼睛在窺視著墻內(nèi)的秘密。御書房的窗欞透出昏黃的燭火，將里面的人影拉得忽長忽短，如同皮影戲里的角色，隨著燭火的晃動而變幻著姿態(tài)。

  武媚娘的親信小翠端著描金漆盤，漆盤邊緣雕刻著纏枝蓮紋，紋路里填著金粉，在廊下燈籠的光線下閃著細(xì)碎的光芒。盤里放著一碗尚冒著熱氣的安神湯，湯碗是汝窯白瓷的，白得像凝脂，碗沿描著細(xì)細(xì)的金線，勾勒出一圈回紋，在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湯里飄著幾粒枸杞和紅棗，褐色的湯汁表面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散發(fā)著當(dāng)歸和黃芪的混合香氣，那是武媚娘特意讓人按宮廷秘方熬制的，據(jù)說能安神助眠。

  她的腳步輕得像貓，青綠色的宮裝裙擺掃過廊下的青石板，發(fā)出 “沙沙” 的輕響。那聲音被她刻意放大，像是在提醒旁人她的到來，實(shí)則是為了掩蓋可能出現(xiàn)的其他動靜。石板上有幾處凹陷，是常年被人踩踏形成的，最深的地方足有半指，里面積著些許雨水，水洼里倒映著燈籠的影子，被裙擺掃過，濺起細(xì)小的水花，打濕了裙擺邊緣的暗紋，她卻毫不在意，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眼角的余光像探照燈般掃過廊下的每個角落 —— 朱紅的廊柱、斑駁的墻壁、墻角的青苔，最終定格在東側(cè)朱紅柱子旁的陰影里。那里藏著半張被揉過的麻紙，紙角微微翹起，像一只受傷的蝴蝶停在那里。上面的 “硝石” 二字隱約可見，筆畫有些潦草，墨跡是新的，還帶著松煙墨特有的清苦氣息，混雜著廊下潮濕的霉味，形成一種奇特的味道。

  小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端著湯碗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jié)泛白，碗沿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她定了定神，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確保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和平時一樣平靜，然后繼續(xù)往前走。

  “陛下，該進(jìn)湯了?！?她的聲音柔得像春水，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門軸發(fā)出 “呀” 的一聲輕響，那聲音在寂靜的御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打破了里面的沉悶。

  李世民正埋首于奏折堆里，明黃色的龍袍袖口搭在案幾上，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腕上青筋隱隱可見。他握著朱筆的手懸在半空，筆尖的朱砂像凝固的血，欲滴未滴。案幾上堆著的奏折足有半尺高，最上面一本的封皮寫著 “云州軍報(bào)”，字跡潦草，筆畫之間帶著倉促，顯然是加急送來的。旁邊還放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玉佩上雕刻著一只展翅的雄鷹，那是早年突厥可汗送來的貢品，李世民一直帶在身邊，說是能警醒自己不忘邊患。

  小翠將托盤放在案幾一側(cè)，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空氣。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假裝整理托盤上的銀勺。銀勺是純銀打造的，勺柄上刻著 “御膳房” 三個字，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眼角的余光卻死死盯著皇帝的動作 —— 李世民翻奏折的手指頓了頓，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指腹上有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他的目光在某一頁上停留片刻，瞳孔微微收縮，又迅速移開，仿佛只是尋常的批閱，可那瞬間的停頓卻沒能逃過小翠的眼睛。

  趁這間隙，小翠彎下腰，像是要撿起掉在地上的絹帕，裙擺自然地垂下，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遮住了手的動作。指尖觸到那半張麻紙時，能感覺到粗糙的纖維和被揉過的硬痕，像摸到一塊帶刺的石頭，硌得指尖有些發(fā)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紙團(tuán)塞進(jìn)袖口，那里縫著個暗袋，是用雙層錦緞做的，專門用來藏匿小東西，針腳細(xì)密，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整個動作快得像一陣風(fēng)，起身時，她的發(fā)髻依舊整齊，發(fā)髻上插著的銀簪閃著光，裙擺也平順如初，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她拿起托盤，后退了一步，再次福身：“陛下慢用，奴婢在外候著?！?br />
  李世民 “嗯” 了一聲，沒有抬頭，依舊看著手里的奏折，仿佛對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毫無察覺。小翠后退著退出御書房，房門在身后輕輕合上，發(fā)出 “咔噠” 一聲輕響，將里面的燭火與沉默一同關(guān)在里面。

  走出宮門時，夜露已經(jīng)開始凝結(jié)，打濕了石階，石階上長滿了薄薄的青苔，踩上去有些滑。小翠摸了摸袖口的紙團(tuán)，硬邦邦的邊緣硌著皮膚，像揣了塊小石子，讓她有些不安，又有些興奮。這是她第三次 “撿到” 皇帝 “不慎掉落” 的文書，前兩次是香皂配方的邊角料，上面寫著 “豬油與堿水的比例”“香料的添加順序”，她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尋?，嵤拢S手就交給了武媚娘，如今想來，那些或許都是皇帝有意為之的試探，看看她們是否會上鉤。

  而這次，紙上有火藥的影子，分量顯然重得多 —— 硝石是制造火藥的關(guān)鍵，這一點(diǎn)，她從武媚娘偶爾的自語中早已知曉。武媚娘曾在夜深人靜時對著窗外的月亮嘆氣，說要是能得到火藥的配方，就能在這深宮里站穩(wěn)腳跟，甚至能影響朝局。

  宮門口的石獅子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獅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在審視著每個進(jìn)出的人。嘴角的裂痕里積著灰塵，還有幾只小蟲子在里面爬來爬去。小翠裹緊了身上的披風(fēng)，披風(fēng)是上好的云錦做的，是武媚娘賞賜的，上面繡著暗花。她快步融入夜色，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被風(fēng)吹散，只留下袖口紙團(tuán)的微弱觸感，像一顆即將引爆的火星，在寂靜的夜里等待著爆發(fā)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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