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的晨光比往日更顯清冷，像一層薄薄的冰面覆蓋在窗欞上。案幾是用整塊紫檀木雕琢而成，邊緣的卷草紋被匠人打磨得光滑如玉，卻依舊透著一股沉郁的木香。案幾上的青銅爵杯里還殘留著昨夜的酒漬，在陽光下泛著暗黃的光，杯口的饕餮紋仿佛在無聲地嘶吼。

  李世民的指尖在兵符上輕輕敲擊，那組銅制的兵符共分五枚，每枚都鑄著繁復(fù)的云紋，云紋的線條流暢細膩，像是被春雨沖刷過的山巒。兵符邊緣因常年摩挲而光滑發(fā)亮，能清晰地看到手掌留下的溫潤光澤?！昂V、篤、篤” 的碰撞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像沙漏里不斷墜落的細沙，敲打著每個人的心弦，每一聲都精準地落在呼吸的間隙里。

  “李泰近日頻繁接觸兵部官員。” 皇帝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目光卻落在窗外那株老槐樹上。昨夜的風(fēng)雨吹落了不少新葉，光禿禿的枝椏像伸向天空的手指，扭曲而倔強。樹根部的泥土被雨水浸泡得發(fā)黑，幾只螞蟻正費力地搬運著一片濕透的槐葉，在泥濘中艱難前行。

  他頓了頓，指尖從兵符移到案上的密報。密報是用極薄的桑皮紙寫的，紙頁薄如蟬翼，上面的字跡小得幾乎看不清，要用指尖捻著邊角才能勉強展開。墨跡是用特制的煙墨調(diào)的，在陽光下泛著青紫色的光澤：“他讓人送了柄西域彎刀給軍器監(jiān)少監(jiān)，刀鞘上鑲的綠松石，足足有鴿卵那么大，色澤如孔雀石般鮮亮，價值不下百貫。送禮的是李泰府中的管事張成，昨日巳時進的軍器監(jiān)后門，逗留了兩刻鐘才離開?！?br />
  李杰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滾燙的茶水濺在指腹上，帶來一陣刺痛，像被細針扎了一下。他卻渾然不覺，目光死死地盯著那頁密報，仿佛要將上面的每個字都吞進肚子里。軍器監(jiān)少監(jiān)王顯，他是認識的，那人年近四十，身材微胖，總是穿著一件半舊的青色官袍，領(lǐng)口處還沾著些許油漬。每次去軍器監(jiān)巡查，他都會恭敬地陪在一旁，點頭哈腰，眼睛笑得像條縫，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見了誰都要問聲好。

  可誰能想到，他竟然敢私下收受李泰的賄賂。李杰的腦海里瞬間閃過王顯平日里的樣子：在驗收貞觀犁時，他拿著卡尺反復(fù)測量，嘴里念叨著 “尺寸差了半分，得返工”；在檢查香皂質(zhì)量時，他會拿起一塊放在鼻尖嗅半天，說 “香氣不足，還得再加些桂花”。那時只覺得他認真負責(zé)，現(xiàn)在想來，那些舉動或許都是裝出來的，為的就是等待一個可以大撈一筆的機會。

  軍器監(jiān)少監(jiān)負責(zé)軍器驗收，這可是個要命的職位?；鹚幍耐?、彈殼的精度、引信的穩(wěn)定性，全憑他一句話定優(yōu)劣。若是被李泰拉攏過去，在驗收時動些手腳，故意提高標準，說火球彈的威力不夠 —— 明明能炸開三尺寬的坑，他卻說 “只夠兩尺半，不合格”；說地雷的引信不穩(wěn) —— 明明能準時引爆，他卻說 “提前了一息，有隱患”，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可能在驗收時做手腳，讓合格的火藥被判定為不合格，堆在倉庫里發(fā)霉變質(zhì)，而將那些有問題的火藥 —— 比如硝石純度不夠的、引信受潮的 —— 送上戰(zhàn)場。到時候云州的將士們用著劣質(zhì)火藥，面對突厥人的鐵騎，不知會多付出多少傷亡的代價。去年冬天，云州城就因為弓箭質(zhì)量不過關(guān)，被突厥人攻破了兩處垛口，犧牲了三十多名士兵，那場景李杰至今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李杰放下茶杯，杯底與案面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一塊冰落在石頭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迅速整理好思緒，上前一步奏道，“請陛下恩準，火藥驗收改由尉遲恭將軍親自負責(zé)，軍器監(jiān)只負責(zé)登記數(shù)量，不得干涉質(zhì)量評判?！?br />
  尉遲恭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將，為人剛正不阿，像一塊頑石，油鹽不進。當年李建成想拉攏他，送了一車金銀珠寶，他不僅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還拿著禮物清單去李世民面前告狀。他向來不把皇子放在眼里，當年連李建成、李元吉的面子都不給，更別說李泰了。讓他負責(zé)驗收，既能保證公平公正，又能斷了李泰拉攏驗收官員的念想，實在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李世民看著李杰，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像烏云里透出的一縷陽光。這個年輕人，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反應(yīng)迅速，提出的辦法也總能切中要害，比那些只會引經(jīng)據(jù)典的老臣靈活多了。他拿起朱筆，筆桿是用湘妃竹做的，上面布滿了暗紅色的斑點，像一滴一滴凝固的血。他在李杰的奏折上輕輕一點，朱砂筆留下一個鮮紅的圓點：“準了。傳朕的旨意，即日起，所有火藥的驗收工作，交由尉遲恭全權(quán)負責(zé)，軍器監(jiān)不得插手，若有違抗，以抗旨論處?！?br />
  筆尖落下的瞬間，李杰仿佛聽到了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那是李泰精心編織的陰謀，在皇帝的一道旨意下，出現(xiàn)了一道裂痕。但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李泰就像一只狡猾的狐貍，絕不會就此罷休，接下來的較量，只會更加激烈。就像當年推廣胡椒種植時，那些反對的鄉(xiāng)紳被挫敗后，又想出各種法子破壞胡椒田，放蝗蟲、偷幼苗，手段層出不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