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御書房點起了鯨油燈，燈油是用鯨魚脂肪煉制的，燃燒時幾乎沒有煙，燈光明亮而穩(wěn)定，將案幾上的名冊染成暖金色。窗外的蟬鳴已經(jīng)歇了，取而代之的是晚歸鳥兒的啾鳴聲，偶爾還有巡邏禁軍甲胄碰撞的清脆聲響。

  李杰翻開名冊最后幾頁，露出附帶的家屬安置方案，紙頁邊緣因反復修改而有些毛糙，上面用朱筆圈著幾處關鍵條款，旁邊還有他用墨筆做的批注。方案是用特制的防蛀紙書寫的，紙上還帶著淡淡的艾草香氣，能長久保存。

  “陛下，這是百名工匠的家屬安置方案?！?李杰指著方案說道，手指落在 “聚居” 二字上，“臣打算將他們的家眷遷至長安城南的新坊聚居，那里已蓋好百間瓦房，每間房都有兩室一廳，帶一個小院，足夠一家三口居住。四周設圍墻，墻高丈二，派五十名親兵守衛(wèi)，既能防盜，也能保證他們的安全?！?br />
  他頓了頓，翻過一頁，指著 “孩童教育” 條款：“孩童可入附近官學，官學已請了三位先生，分別教經(jīng)史、算術(shù)和識字。工匠們大多不識字，他們的孩子能讀書識字，將來或許能比父輩更有出息。” 他又指向 “家眷就業(yè)” 部分，“家眷若有針線、紡織等手藝，可安排入皂坊做工，月錢按市價發(fā)放，多勞多得。這樣一來，不僅能增加工匠家庭的收入，也能讓家眷有事可做，不至于閑來生事?！?br />
  他的聲音柔和了幾分，帶著一種體恤的溫情：“這些工匠是造火藥的核心技術(shù)人員，心思都在手藝上，最擔心家眷安危。上次王二的兒子在城外玩耍，被惡犬咬傷，他心神不寧，連續(xù)三天做壞了模具。安頓好他們的妻兒老小，他們才能心無旁騖地造武器，這才是對大唐最有利的?！?br />
  李世民仔細看著方案，方案寫得極為詳盡，甚至連每家分配的房屋編號、水井的位置、廁所的布局都標注得清清楚楚。當看到 “孩童入官學” 一條時，他的手指微微停頓。官學名額素來緊張，尋常百姓子弟別說入學，連靠近校門都難，李杰竟為工匠子弟爭取到如此待遇，可見其用心之深。他想起自己少年時隨父征戰(zhàn)，最牽掛的便是家中母親，那時若有人能妥善安置家眷，他定會奮勇百倍。

  “準?！?李世民提起朱筆，筆是湖州特產(chǎn)的紫毫筆，筆尖圓潤飽滿，他在方案末尾重重畫了個圈，墨跡飽滿，力透紙背。墨跡未干，他又想起一事，目光在名冊上掃過，像是在尋找什么，突然問道：“王二有個七歲的兒子叫王小石頭，聽說這孩子繼承了他爹的手藝，能用泥巴捏出極圓的球？李四的小女兒叫李丫兒，據(jù)說識得不少字？”

  李杰一愣，不知皇帝為何突然問起孩童名字，心中微動，連忙點頭：“是，名冊后附有家屬明細。王小石頭確實機靈，上次臣去新械坊巡查，見他用黃泥捏了個彈殼模型，竟能做到壁厚均勻，連王二都驚得直拍大腿。李丫兒是個小姑娘，跟著她娘識了不少字，還能幫著記賬，上次李四的工分簿就是她謄寫的，字跡娟秀得很?！?br />
  李世民聞言，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指尖在名冊上輕輕點著王小石頭和李丫兒的名字：“這等好苗子，留在普通官學可惜了。傳朕的旨意，將王小石頭、李丫兒送入崇文館讀書，衣食用度由內(nèi)府供給，朕親自安排先生教導。”

  這話一出，不僅李杰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連侍立一旁的內(nèi)侍王德都差點打翻手中的茶盞。崇文館是什么地方？那是皇親國戚、勛貴子弟才能入讀的高等學府，館內(nèi)先生皆是當世大儒，講授的不僅有經(jīng)史子集，更有治國安邦之術(shù)。別說工匠的子女，就是三品以下官員的孩子，也休想踏進門去。

  “陛下，這……” 李杰一時語塞，他本以為皇帝最多是賞賜些財物，沒想到竟給了如此天大的恩寵。

  李世民卻擺了擺手，目光深邃如潭：“你不必多言。王二能造三分誤差的彈殼，李四能控五度溫差的火候，這般巧思，不該埋沒在匠戶之中。他們的孩子若有靈性，或許能習得更深的學問，將來為大唐造更厲害的器物 —— 說不定哪天，這王小石頭能造出比火球彈更厲害的武器，李丫兒能幫著你修訂軍器圖譜呢？”

  這番話聽似嘉獎，李杰卻瞬間明白了其中深意。將工匠最疼愛的子女接入崇文館，名為培養(yǎng)，實為牽制。這些孩子既是皇帝恩寵的象征，也是懸在工匠頭頂?shù)睦麆?—— 若有人敢泄露火藥機密，或是心生二志，最先受牽連的便是這些在崇文館讀書的孩子。帝王心術(shù)，果然深不可測。

  “陛下圣明，臣代工匠們謝恩。” 李杰躬身行禮，額頭幾乎觸到地面，心中卻泛起一陣寒意。他穿越而來，總想著用技術(shù)改變歷史，卻忘了這封建王朝最根本的統(tǒng)治術(shù)，從來都是恩威并施，軟硬兼施。

  李世民看著李杰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他何嘗不知李杰的小心思？將工匠家屬聚居管理，既是保護也是監(jiān)視；如今再將核心工匠的子女接入崇文館，便如同在這張精心編織的網(wǎng)外，又加了一道更堅固的鎖。這些工匠身懷造火藥的絕技，是大唐的利器，也可能是隱患，必須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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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欽天監(jiān)選個吉日，” 皇帝站起身，龍袍下擺掃過案幾，帶起一陣微風，吹得鯨油燈的火苗輕輕搖曳，“三日后讓工匠們搬入新坊，朕要親自去看看他們的工坊?！?br />
  王德連忙躬身應諾，心中卻暗道：陛下這是要親自給這些工匠們吃定心丸啊。恩威并施到這份上，怕是沒人敢有異心了。

  夜色已深，李杰捧著名冊走出宮門，晚風帶著初秋的涼意拂過面頰，吹得他袍角翻飛。宮門外的石獅子在月光下沉默矗立，仿佛在見證著這一切。他低頭看著名冊上 “崇文館” 三個字，墨色的字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突然想起穿越前看過的《貞觀政要》，里面記載的李世民，從來都是這樣 —— 賞得讓人感恩戴德，防得讓人毫無破綻。

  他抬頭望向新械坊的方向，那里燈火通明，像是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期待著黎明。百名工匠的專長匹配，不僅是技術(shù)的磨合，更是人心的凝聚，而這場凝聚的背后，是帝王的深謀遠慮，也是一個穿越者在歷史洪流中必須學會的生存之道。

  名冊在手中微微發(fā)燙，李杰知道，從這一刻起，這些皂坊工匠的命運，連同他們家人的未來，都已與大唐的火藥事業(yè)緊緊綁在一起。王二捏著卡尺的手，李四拉動風箱的臂，趙五雕琢鋸齒的刀，都將在新械坊的熔爐邊綻放出更熾熱的光芒。而崇文館里，王小石頭捏泥巴的小手終將握起繪圖筆，李丫兒記賬的娟秀字跡或?qū)⒊霈F(xiàn)在軍器圖譜的批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