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騎在馬上，胯下的戰(zhàn)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絕望，不安地刨著蹄子，打著響鼻。他看著眼前潰散的隊伍，那些曾經(jīng)跟隨他的侍衛(wèi)，此刻像喪家之犬一樣跪地求饒，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 “我投降”，握刀的手突然沒了力氣。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陌刀，是父皇賞賜的，刀鞘上鑲嵌著七顆五彩寶石，象征著大唐的七州，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握不住了。

  “哐當” 一聲，陌刀掉在地上，刀鞘上鑲嵌的寶石在火光下閃爍，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刀刃與青石板碰撞，迸發(fā)出點點火星，很快又熄滅在血泊里，像他心中最后一點希望的破滅。

  李承乾呆呆地看著掉在地上的陌刀，眼神空洞，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他想起出發(fā)前的雄心壯志，那時的他，站在東宮的高臺上，看著下面集結(jié)的侍衛(wèi)，以為只要舉著 “清君側(cè)” 的旗號，就能得到禁軍的響應，就能順利闖進宮門，誅殺李杰那個蠱惑父皇的奸佞，逼迫父皇退位，自己就能登上那至高無上的皇位，成為大唐新的主人，開創(chuàng)屬于自己的盛世。

  可現(xiàn)實卻給了他狠狠一巴掌，打得他頭暈目眩。他想起父皇失望的眼神，每次自己犯錯，父皇雖然會責罰他，用戒尺打他的手心，打得他鉆心的疼，但眼神里總是帶著一絲期望，希望他能改過自新，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可自己呢？卻一次次讓他失望，先是寵幸伶人，后是勾結(jié)外戚，最終走到了謀反這一步，徹底傷了父皇的心。

  他又想起李杰工坊里那些排隊買皂的百姓，男女老少臉上都堆著滿足的笑容。老頭們捧著檀香皂，說能洗去一輩子的汗?jié)n；姑娘們攥著玫瑰皂，指尖蹭過雕花木盒上的纏枝紋；還有半大的孩童，舉著薄荷皂在隊伍里打鬧，皂角的清香混著他們的笑聲，飄出半條街去。

  那時他躲在街角的茶肆里，隔著窗紙看這一切，指甲深深掐進梨木桌沿。他想不通，不過是塊去污的玩意兒，怎就值得百姓如此追捧？直到有天路過司農(nóng)寺，見李杰正蹲在皂坊后院，用樹枝在泥地上演算皂稅賬目。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布衣上沾著皂液凝結(jié)的白霜，指尖在泥地里劃得飛快，嘴里還念叨著 “江南漕運損耗三成，這筆稅款該挪去修堤壩”。

  “太子殿下，” 身邊的侍衛(wèi)突然哽咽，打斷了他的思緒，“末將…… 末將護送您突圍吧。往東南走，出了潼關(guān)就是咱們的地盤。” 這侍衛(wèi)臉上有道月牙形的刀疤，是當年護著他從獵場驚馬中脫險時留下的，此刻他攥著長矛的手青筋暴起，矛尖在火光下抖得像風中的蘆葦。

  李承乾沒有回頭，只是望著宮門銅環(huán)上凝結(jié)的血珠。那血珠順著環(huán)上的饕餮紋緩緩滑落，滴在青石板上，與其他血漬融成一片。“突圍？” 他輕笑一聲，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往哪里突？長安城的城門此刻怕是都換了禁軍的人，就算出了潼關(guān)，天下之大，又有哪塊土地容得下一個謀逆的太子？”

  他想起去年上元節(jié)，父皇牽著他的手登上朱雀門。滿城花燈如星海，百姓山呼萬歲時，父皇指著人群里攢動的腦袋說：“乾兒你看，這就是江山。江山不是金鑾殿上的龍椅，是這些捧著熱湯飯的百姓。他們?nèi)兆舆^好了，江山才能穩(wěn)?！?那時他不懂，只覺得父皇的手指粗糙得像老樹皮，不如東宮案頭那柄玉如意溫潤。

  可現(xiàn)在他懂了。李杰造出的香皂能讓百姓的衣裳更潔凈，貞觀犁能讓畝產(chǎn)多收三石糧，這些實實在在的好處，比他東宮墻上掛著的 “勤政愛民” 匾額要重得多。百姓不是傻子，誰真心為他們謀福祉，他們就把心向著誰。自己費盡心機煽動的 “清君側(cè)”，在百姓眼里，或許不過是場爭權(quán)奪利的鬧劇。

  “哐當 ——” 又一聲兵器落地的脆響。最后一個負隅頑抗的私兵扔下了鐵盾，盾面上的虎頭紋被血污糊住，像只垂死的困獸。他抱著頭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嘴里反復念叨：“我不是私兵，我是良民…… 我只是被抓來的……”

  禁軍士兵上前捆人時，他突然朝著李承乾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在血地里發(fā)出悶響：“太子殿下，求求您認了吧！您認了，咱們這些人或許還能有條活路……”

  這話像根針，刺破了李承乾最后一點偽裝的強硬。他翻身下馬，動作踉蹌得像個醉漢，膝蓋在血地里跪出兩個深坑。沾著血污的手撫過青石板，那些被馬蹄踩碎的皂角殘渣還留著淡淡的香氣，是李杰工坊新出的桂花味，早上他路過西市時，還聽見貨郎在喊 “十文錢一塊，留香三日”。

  “是啊，認了吧……” 他喃喃自語，指尖捻起一點皂角渣，那香氣鉆進鼻腔，卻讓眼眶猛地一熱。

  就在這時，宮門 “吱呀” 一聲緩緩打開。厚重的門板摩擦著地面，發(fā)出蒼老的呻吟，像沉睡的巨獸終于睜開了眼。尉遲恭帶著禁軍魚貫而出，玄色甲胄在火把下泛著冷光，長戟的利刃連成一片銀色的海洋，將殘余的叛軍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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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最前面的尉遲恭停下腳步，甲片上的血漬已經(jīng)凝成暗紅的斑塊。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承乾，花白的胡須在夜風里微微顫動。當年在戰(zhàn)場上，他能一槊挑翻敵將，可此刻面對這個曾經(jīng)抱在懷里逗過的孩子，握著長戟的手卻有些發(fā)沉。

  “太子殿下，” 尉遲恭彎腰抱拳，動作標準得像本軍規(guī)，聲音卻比平時低了三分，“束手就擒吧。陛下…… 還在紫宸殿等著您?！?br />
  李承乾抬起頭，火把的光正好照在他臉上。左臉頰那道幼時墜馬留下的疤痕在火光下格外清晰，像條暗紅色的蜈蚣。他看著尉遲恭，突然笑了，笑聲里混著眼淚，滴在血地里暈開小小的漣漪：“尉遲將軍，你說…… 父皇會怪我嗎？”

  尉遲恭沉默片刻，喉結(jié)滾動著說：“陛下是君，也是父。”

  這六個字足夠了。李承乾緩緩伸出雙手，手腕交叉成十字。禁軍士兵上前捆繩時，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遠處司農(nóng)寺的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只有工坊的煙囪還冒著細弱的青煙，像支正在燃燒的香。

  他想起李杰初見時的模樣，那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年輕人，捧著胡椒種子跪在太極殿上，說要讓大唐百姓都能吃上辛辣的調(diào)料。那時自己還在心里嘲笑他自不量力，如今想來，真正自不量力的，是以為靠陰謀詭計就能撼動江山的自己。

  繩索勒緊手腕時，李承乾最后望了眼天邊。啟明星已經(jīng)升起，在魚肚白的天幕上閃著微光。新的一天要來了，只是這一天的太陽，他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