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的紫宸殿內(nèi)，檀香如絲如縷，從銅鶴香爐中裊裊升起，纏繞著梁柱上的盤龍雕刻。那些龍紋栩栩如生，鱗爪分明，在晨光透過窗欞灑下的光束中泛著暗金色的光澤，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壁而出，騰云駕霧而去。

  李杰捧著第一份奏折，站在文官隊列的末尾。他身上的青色官袍漿洗得筆挺，領(lǐng)口處繡著的司農(nóng)寺標識清晰可見。錦緞封面的奏折被他雙手緊緊攥著，邊角已微微發(fā)皺，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白，連指甲縫里還殘留著皂角作坊的草木灰痕跡 —— 那是昨日連夜核對賬本時不小心蹭上的，此刻卻像一枚枚細小的刺，提醒著他肩負的重任。

  殿內(nèi)鴉雀無聲，只有銅壺滴漏的 “滴答” 聲在高大的梁柱間回蕩，清脆而規(guī)律，像是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倒計時。文武百官按品級分列兩側(cè)，衣袍的摩擦聲、玉佩的碰撞聲都被刻意壓制，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滯的莊重。

  李世民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玄色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在晨光中清晰可辨，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每一道金線都繡得針腳細密，閃爍著威嚴的光芒。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眾臣，深邃的眼眸中帶著帝王特有的威嚴與審視，仿佛能洞察每個人心中的隱秘。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內(nèi)侍監(jiān)總管高力士的尖細嗓音劃破了殿內(nèi)的寂靜，尾音在空曠的大殿里打著旋兒，久久不散。

  李杰深吸一口氣，胸口微微起伏，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他邁出隊列，寬大的袍袖在身側(cè)劃出一道弧線，膝蓋重重地磕在金磚地上，發(fā)出 “咚” 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清晰。

  “啟稟陛下，西市‘王記雜貨鋪’私賣硫磺給東宮，半月內(nèi)交易五次，共計五十斤?！?他的聲音不算洪亮，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在殿內(nèi)激起層層漣漪。

  話音剛落，朝堂上果然一片嘩然。官員們紛紛交頭接耳，驚訝、疑惑、探究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李杰，又轉(zhuǎn)向站在皇子隊列中的李承乾。

  戶部尚書劉文靜率先出列，他身上的紫袍寬大飄逸，袖口掃過身前的笏板，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氨菹?，硫磺雖屬管制物品，但東宮采買或許是為煉丹所用?！?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語氣中帶著幾分不以為然，“李大人剛?cè)胧送静痪茫率遣恢獙m廷常需硫磺合藥，治療疥癬等癥，此舉是否小題大做了？”

  李杰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他的余光瞥見李承乾站在皇子隊列里，青灰色的王袍下擺微微顫動，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腰間的玉帶，顯然也有些慌亂。

  李杰低頭叩首，額頭幾乎觸及冰涼的金磚：“臣不敢妄斷，只是硫磺屬易燃之物，東宮半月內(nèi)囤積五十斤，已遠超尋常煉丹用量。臣昨日親往西市核查，王記雜貨鋪的賬本上清楚記錄著‘東宮采買’字樣，交易時間均在亥時之后，且每次都由東宮侍衛(wèi)親自押送，行跡頗為隱秘，臣覺得不合常理，故斗膽上奏。”

  他故意停頓片刻，讓這些信息在眾臣心中充分發(fā)酵。然后，他緩緩抬眼，目光恰好對上李世民審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說道：“至于具體用途，臣不知?！?br />
  這短短五個字，既表明了自己的審慎，沒有越權(quán)揣測，又留下了足夠的想象空間，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平靜的表象，露出底下洶涌的暗流。

  李世民的手指在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擊，紫檀木的扶手被常年摩挲得光滑如玉，發(fā)出 “篤篤” 的聲響，在寂靜的殿內(nèi)格外清晰，像是在權(quán)衡著什么。他眉頭微蹙，目光銳利地轉(zhuǎn)向李承乾：“承乾，你買這么多硫磺做什么？給朕一個解釋?！?br />
  李承乾慌忙出列，袍角掃過階前的香爐，帶起一陣檀香的漩渦，繚繞著向上飄散?！盎馗富?，兒臣是為太醫(yī)院采買的，張院判說硫磺可制療癬藥膏，兒臣想著后宮嬪妃或有需要，便多買了些……” 他的聲音有些發(fā)虛，眼神閃爍，不敢直視李世民的目光。

  “哦？” 李世民的語調(diào)微微上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指尖停止了敲擊，“張院判昨日在朕面前，匯報太醫(yī)院采買清單時，怎么沒提過這事？”

  李承乾的臉瞬間漲紅，像被火燒過一般，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斑@…… 這…… 許是張院判事務繁忙，一時忘了……” 他支支吾吾，話語越來越?jīng)]有底氣。

  李杰跪在地上，暗自松了口氣，手心的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奏折封面，帶來一陣冰涼的觸感。他知道，第一步已經(jīng)成功 ——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在猜忌的土壤里瘋狂生長，最終長成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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