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張小六的跟蹤
西市的清晨總像被打翻的香料匣子,胡餅爐里竄出的芝麻焦香裹著些許炭火的煙火氣,隔壁香料鋪飄來的安息茴香與沒藥的馥郁交織,再混上不遠處排水溝泛出的淡淡腥氣,在卯時的薄霧里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整個坊市都罩在其中。李杰站在香皂工坊的后門,門是用榆木做的,門板上還留著去年暴雨沖刷出的水痕,像幅抽象的畫。他看著張小六往臉上抹了把鍋底灰,那灰是從廚房灶臺刮來的,帶著煙火氣,原本還算周正的臉頓時成了塊花斑石,只有那雙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釘子,透著股機靈勁兒。
“記住,別靠太近?!?李杰把一個麻布包遞過去,麻布是工坊里裝皂角剩下的,洗得發(fā)白,里面是兩塊胡餅和一小罐咸菜,胡餅是老楊攤子上剛出爐的,還帶著余溫,咸菜是用去年的芥菜腌的,帶著點微辣?!巴跤涬s貨鋪的老板王老三是個老狐貍,據(jù)說早年在洛陽做過盜墓的勾當,跟邙山一帶的土夫子混過,眼神毒得很,三里外的蚊子是公是母都能看清。” 他從袖中摸出二兩銀子,銀子被體溫焐得溫熱,邊緣還帶著他指甲掐出的淺痕,那是昨晚數(shù)錢時不小心留下的,“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給你五兩,夠你在平康坊租間像樣的房子,娶個手腳勤快的媳婦了?!?br />
張小六接過銀子,飛快地揣進懷里貼身的布袋里,那布袋是他過世的娘留下的,用粗布縫了三層,針腳密得像蜘蛛網(wǎng),邊角都磨出了毛邊。他是西市有名的 “飛毛腿”,自小爹媽死得早,在各個坊市的胡同里鉆大,十二歲就敢爬三丈高的酒樓摘風箏,那酒樓是西市有名的 “醉仙樓”,飛檐翹角,他順著柱子爬上去,嚇得掌柜的直念佛。去年還幫武侯鋪抓過偷錢袋的小賊,那小賊在人群里鉆來鉆去,誰都抓不住,最后被他追到臭水溝里,撈上來時像只落湯雞。他對這一片的胡同比自家炕頭還熟,哪個胡同有暗渠,哪個墻角有狗洞,門兒清。
“大人放心,” 張小六拍著胸脯,粗布褂子上的補丁隨著動作晃動,那補丁是用不同顏色的碎布拼的,像朵奇怪的花,“王記雜貨鋪那一帶的七扭八拐,閉著眼都能數(shù)出有多少塊青石板。就說狗尾巴胡同,從口到尾一共三百七十二塊,其中有七塊是松動的,踩上去會響,他要是敢?;樱夷芨剿鎵炆先?,他祖墳在萬年縣外的亂葬崗,我前年幫人抬棺材去過。”
李杰忍不住笑了笑,這小子說話總是帶著股混不吝的野勁。他指著不遠處的胡餅攤,老楊正蹲在地上煽風,爐子里的火苗 “呼呼” 地竄,映得他臉紅彤彤的,“你就蹲在老楊的攤子旁,他的胡餅爐正對著雜貨鋪的門,假裝等餅就行。記住,看清楚他什么時候出門,往哪條胡同拐,見了什么人,穿什么衣裳,衣裳的料子是粗布還是細綢,有沒有補丁,補丁打在什么地方,手里拎的東西有多重 ——”
“重不重也能看出來?” 張小六撓了撓頭,指甲縫里還嵌著昨晚修馬車沾的木屑,那是工坊的運貨馬車軸松了,他幫忙緊了緊,“難不成我還得上去掂量掂量?”
“看他肩膀?!?李杰撿起根樹枝,樹枝是從門口老槐樹上掉的,還帶著片枯葉,在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人,“要是布包沉,他左肩膀會比右肩低半寸,因為他是右撇子,上次我去他鋪子里買針線,看見他用右手撥算盤,噼啪響,所以習慣把重東西往左邊墜?!?他忽然壓低聲音,樹枝在地上戳出個深坑,“尤其注意他是不是往東宮方向去,那一帶的坊墻上個月剛刷了石灰,白得晃眼,墻根有白印,沾了鞋準掉不了,到時候你看他鞋底有沒有白灰就知道了?!?br />
張小六眨巴著眼把話記在心里,忽然扯了扯李杰的袖子,他的袖子磨得發(fā)亮,快破了,“大人,要不要帶點家伙?聽說王老三年輕時殺過人,在洛陽跟人搶地盤,用鐵鍬拍死過一個,后腰總別著把短刀,那刀是折疊的,能藏在袖口里,寒光閃閃的?!?br />
“不用?!?李杰搖搖頭,從工坊墻角抄起根磨尖的棗木桿,桿頭被炭火烤得焦黑,還留著煙火的痕跡,“帶這個,棗木硬,打上去疼,但不致命,遇到危險別硬拼,往人多的地方跑,西市的早市人多,他不敢亂來。把這桿往地上一插,我安排的人看見就會接應你,那幾個都是工坊里的壯漢,以前在長安縣當過獵戶,力氣大得能打死熊?!?br />
張小六接過棗木桿,掂量著比他平時耍的棍子沉不少,桿身還刻著幾個歪字 —— 是李杰特意讓木匠刻的 “皂” 字,只有工坊的人才認得,那木匠是個老花眼,刻得歪歪扭扭,像條蟲子。他把木桿斜插在背后,像背著根晾衣桿,一點不顯眼。
辰時初刻,西市的開市鼓剛敲過第一響,那鼓聲是從西市的中心樓傳來的,用的是面大牛皮鼓,聲音渾厚,能傳到城外。王記雜貨鋪的門板 “吱呀” 一聲被拉開,那門板是松木的,用了有些年頭,邊緣都朽了,發(fā)出的聲音像老太太咳嗽。這鋪子開在西市最偏僻的拐角,左右分別是倒閉的綢緞莊和廢棄的水井,綢緞莊的招牌還掛著,上面的 “錦繡閣” 三個字褪了色,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水井的井口用石板蓋著,上面長滿了青苔。門口的青石板比別處凹下去一塊,顯見得是常年踩踏的緣故,旁邊還有幾個模糊的腳印,是不同尺碼的鞋踩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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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三穿著件半舊的藍布短褂,褂子袖口磨得發(fā)亮,露出黝黑的手腕,手腕上有個月牙形的疤痕,據(jù)說是盜墓時被棺材釘子劃的。手里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布包,布包是用粗麻布做的,顏色發(fā)灰,用粗麻繩捆了三道,繩結(jié)打得是江湖上的 “死扣”,不解開根本打不開,那是道上人才會的結(jié)。
蹲在胡餅攤旁的張小六假裝啃餅,胡餅的芝麻香混著他臉上的鍋底灰味,有點嗆人。眼角的余光卻像黏在了王老三身上,不敢有絲毫松懈。老楊的胡餅爐 “呼哧” 地噴著熱氣,把他的臉熏得發(fā)燙,汗水混著鍋底灰往下淌,在臉頰上沖出一道道白印,他也不敢擦,怕引起王老三的注意。只見王老三左右看了看,像只受驚的兔子,脖子伸得老長,眼珠轉(zhuǎn)得飛快,然后猛地拐進了旁邊的 “狗尾巴胡同”—— 那胡同窄得只能容一人過,兩側(cè)的墻高得能擋住正午的太陽,墻是用黃土夯的,上面長滿了酸棗刺,最里面還有個廢棄的糞坑,平時連乞丐都不愿去,嫌味兒大。
張小六心里咯噔一下,這胡同他熟,進去之后只有兩條路能出來,要么原路返回,要么穿過三個坊區(qū)繞到朱雀大街,繞路得走一個時辰。他等王老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餅渣,那餅渣掉在地上,引得幾只麻雀飛過來啄食。他跟了上去,腳步放得極輕。
胡同里彌漫著一股霉味,還夾雜著尿騷味,墻根處長滿了青苔,濕漉漉的,踩上去容易打滑。張小六放輕腳步,踩著青石板的接縫走 —— 他知道,接縫處的石頭最結(jié)實,踩上去不會發(fā)出 “咯吱” 聲,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