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時機的拿捏
紫宸殿的回廊下,三十盞宮燈如墜地星辰,沿著朱紅的廊柱一路蜿蜒至御書房門口。宮燈是六角形的,骨架由楠木打造,外罩糊著極薄的桑皮紙,紙上繪著 “龍鳳呈祥” 的圖案,燭光透過紙罩,將龍鳳的影子投在青磚地面上,隨著夜風(fēng)輕輕晃動,仿佛活了過來一般。廊柱上的紅漆光亮如新,是前日剛由工部的匠人補刷過的,柱礎(chǔ)上雕刻的纏枝蓮紋清晰可辨,花瓣上還沾著些許未清理干凈的金粉。
武媚娘身著一襲月白色的素紗襦裙,裙料是江南織造進貢的上等杭綢,輕薄如蟬翼,裙擺邊緣縫著三層細紗,在夜風(fēng)中輕輕拂動,像一朵即將綻放的白蓮。她靜立在御書房外那棵百年槐樹下,槐樹的枝干遒勁,如盤龍一般伸向夜空,葉片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色的光澤,偶爾有幾片葉子飄落,打著旋兒落在她的裙角。
廊下侍立的八個宮娥太監(jiān)都屏住了呼吸,連腳步都放得極輕,宮娥手中提著的宮扇紋絲不動,太監(jiān)捧著的茶盤平穩(wěn)如鏡。他們都知道,御書房內(nèi)的那位帝王此刻正在處理緊急要務(wù),半個時辰前,負責(zé)傳旨的內(nèi)侍省總管李公公從里面出來時,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連平日里最愛的碧螺春都沒顧上喝一口。
御書房的窗紙是用多層宣紙裱糊而成的,厚實而堅韌,能擋住外面的風(fēng)雨,卻擋不住里面的動靜。窗紙上清晰地映著一道高大的身影,時而俯身批閱奏章,肩背微微弓起,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雄獅;時而起身踱步,步伐沉穩(wěn),每一步都踩在金磚地面的接縫處,發(fā)出輕微的 “咚” 聲。朱筆劃過奏章的 “沙沙” 聲透過窗欞傳出來,起初急促而雜亂,像是在與什么人爭執(zhí),半個時辰后漸漸變得均勻,筆畫間的停頓也變得規(guī)律起來 —— 武媚娘知道,這意味著李世民剛處理完那封西域急報。
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戰(zhàn)報午后便送到了,當時她正在掖庭宮的小花園里修剪李杰送的薰衣草。遠遠望見驛站的信使騎著一匹渾身是汗的黑馬沖進宮門,那馬的鬃毛糾結(jié),四蹄帶血,信使身上的明光鎧沾滿了塵土,甲葉縫隙里還嵌著幾縷干枯的草屑,脖頸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刀傷,顯然是歷經(jīng)艱險才抵達長安。她當時就心里一緊,能讓信使如此狼狽的戰(zhàn)報,內(nèi)容定然非同小可。
“娘娘,湯溫正好?!?貼身宮女晚晴捧著一個紫檀木食盒悄步走來,食盒的邊角包著厚厚的鎏金銅片,上面鏨刻著細密的回形紋,盒蓋上鑲嵌著一顆鴿卵大小的東珠,在宮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晚晴的腳步輕得像貓,裙擺掃過地面幾乎沒有聲音,她是武媚娘親自從百十個宮女里挑出來的,不僅手腳麻利,更重要的是嘴嚴,不該問的絕不多問。
食盒里鋪著三層厚厚的棉墊,棉墊是用西域進貢的羊絨絮成的,保溫性極好。最上面放著一個白瓷湯碗,碗沿描著一圈細細的銀線,碗底印著 “御膳房” 三個字的篆書款識。碗里盛著琥珀色的安神湯,湯面平靜如鏡,浮著三粒飽滿的茯苓,每粒都有拇指大小,切成了規(guī)整的立方體,還有幾縷切成細絲的遠志,像綠色的綢帶在湯中漂浮。藥香混著蜜棗的甜香在夜風(fēng)中彌漫開來,甜而不膩,苦而不澀,恰到好處。
這湯是武媚娘親手盯著小廚房熬的。清晨天還沒亮,她就帶著晚晴去了御膳房的小灶間,用的是太液池邊剛汲的井水,那井水甘洌清甜,是專門供帝王飲用的。茯苓選的是云南產(chǎn)的野生白茯苓,是去年吐蕃贊普進貢的貢品,一共只有十斤,每塊都沉甸甸的,切開后斷面雪白,像上好的羊脂玉,帶著淡淡的松木香。她讓人用竹刀將茯苓切成均勻的小塊,竹刀不會影響藥材的藥性,這是她從《本草綱目》里看來的。
遠志是從太醫(yī)院的藥庫里討來的陳品,已經(jīng)存放了五年,經(jīng)過三蒸三曬,顏色呈深褐色,完全去除了苦澀味。她親自守在砂鍋邊,用桑柴火慢慢熬煮,火不能太旺,否則會糊底;也不能太弱,否則藥效出不來。整整一個時辰,她都站在灶臺邊,時不時用銀勺攪一攪,銀勺碰到砂鍋壁發(fā)出 “叮?!?的輕響。熬好后,她又往里面加了兩顆金絲蜜棗,這蜜棗是滄州產(chǎn)的,皮薄肉厚,核小味甜,用溫水泡發(fā)后去了核,再用小火燉一刻鐘,讓甜味充分融入湯中。
“時辰正好?!?武媚娘接過食盒,指尖觸到棉墊的溫度,不燙不涼,像春日里曲江池的溪水。她轉(zhuǎn)身走到廊下的菱花鏡前,這面鏡子是用黃銅打磨而成的,鏡面光亮得能照出鬢角的一根發(fā)絲,鏡框是紫檀木雕刻的纏枝牡丹,花瓣栩栩如生。她抬手理了理鬢發(fā),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沒有用任何復(fù)雜的發(fā)式,只是簡單地綰成一個圓髻。
襦裙的裙擺上繡著六株淡紫色的薰衣草,每株都有七片葉子,十三朵花,針腳細密得像蚊足,用的是蘇州最細的蘇繡線,顏色從深紫到淺紫漸變,像是剛從花圃里摘來的一般。這花種是去年李杰送的,當時他還特意叮囑,薰衣草喜歡干燥的環(huán)境,不能多澆水。他說在故鄉(xiāng),薰衣草是 “寧靜” 的象征,曬干后裝入錦囊,能讓人放松。當時她只當尋?;ú?,如今穿在身上,倒成了最好的偽裝 —— 素凈中帶著一絲生機,既不張揚,又不會顯得死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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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特意未施粉黛,臉上只薄薄撲了層珍珠粉,這珍珠粉是用南海進貢的大珠研磨而成,細膩如塵,讓膚色看起來更溫潤些,透著健康的光澤。發(fā)髻上只簪了支素銀簪,簪頭是一朵簡單的蘭花,三片花瓣,兩片葉子,沒有鑲嵌任何寶石,在宮燈的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耳朵上也沒有戴任何耳飾,脖頸光潔白皙,像上好的羊脂玉。這樣的裝扮,既符合她 “賢淑” 的形象,又不會讓李世民覺得她刻意邀寵 —— 在批閱完急報的疲憊時刻,太過華麗的裝扮只會顯得刺眼,像是在炫耀什么。
“吱呀 ——” 御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門軸上剛涂過香油,轉(zhuǎn)動的聲音很輕,卻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武媚娘提著食盒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fù)自然,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又很快放松下來。她邁步而入,裙擺掃過門檻,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響,這是她練了很久的功夫,在宮里,腳步聲往往能暴露人的心思。
屋內(nèi)點著八根蠟燭,插在青銅燭臺上,燭臺是饕餮紋的,古樸莊重。燭火跳動著,將李世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身后的龍紋屏風(fēng)上,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墨畫。屏風(fēng)是用七塊烏木拼接而成的,上面雕刻著 “四海升平” 的圖案,龍的鱗片用金粉描過,在燭光下閃閃發(fā)亮。
李世民正坐在紫檀木御案后,御案有半人高,長約一丈,寬約五尺,是用一整塊紫檀木打造而成的,桌面上光滑如鏡,能映出人的影子。他右手捏著一支紫毫朱筆,筆桿是湘妃竹做的,上面帶著褐色的斑點,筆尖飽滿圓潤。左手撐著額頭,指節(jié)用力得泛白,連帶著手背的青筋都隱隱可見,顯然是累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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