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卯時的隊伍
夜色像一塊巨大的黑布,將長安城籠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只有更夫敲著梆子走過街角,“咚 —— 咚 ——” 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傳出老遠,提醒著人們此時正是三更天。西市街口卻早已沒了往日的寧靜,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打破了沉寂,像是有無數(shù)只小老鼠在暗處活動。借著朦朧的月光,能看到一個個模糊的身影正朝著便民皂坊的方向挪動,他們的腳步很輕,生怕驚擾了沉睡的街坊,卻又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
此時剛到卯時,天邊只泛起一絲淡淡的魚肚白,像一塊被墨染過的宣紙邊緣不小心沾了點白。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帶著長安冬日特有的凜冽,讓人忍不住縮緊脖子,把下巴埋進衣領(lǐng)里。街頭的老槐樹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在風(fēng)中搖晃,發(fā)出 “嗚嗚” 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這寒夜的漫長。但這寒冷絲毫沒有阻擋百姓們的熱情,西市街口已經(jīng)排起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像一條蟄伏的巨龍,彎彎曲曲地盤踞在街道上,靜靜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打頭的是王二麻子,他那張布滿麻子的臉上此刻滿是興奮,絲毫不見往日的疲憊。他穿著一件厚厚的棉襖,棉襖是前年做的,如今已經(jīng)有些舊了,袖口磨破了邊,露出里面發(fā)黃的棉絮,風(fēng)一吹就往外鉆。他手里提著一個用竹篾編的燈籠,燈籠外面糊著一層薄薄的皮紙,里面的蠟燭芯燒得正旺,光暈在地上投下一圈昏黃的光,照亮了他腳下的青石板路,石板上的紋路清晰可見,還沾著昨夜落下的薄霜。
他身后跟著全家五口人,婆娘穿著一件打滿補丁的棉裙,補丁的顏色五花八門,有藍色的、灰色的,還有一塊竟然是紅色的,顯然是從舊衣服上拆下來的。她懷里抱著年幼的小兒子,小家伙裹在厚厚的襁褓里,只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眼睛閉得緊緊的,還在睡夢中,小嘴時不時地咂巴一下。大兒子今年十二歲,穿著一件不合身的短褂,袖子短了一大截,露出細瘦的手腕,卻依舊挺直了腰板,像個小大人似的守在弟弟旁邊。二女兒才八歲,梳著兩個羊角辮,辮子上的紅頭繩已經(jīng)褪色成了淺粉色,她緊緊跟在母親身后,小臉蛋凍得通紅,像兩個熟透的蘋果,卻依舊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看著前方皂坊緊閉的大門,眼神里滿是期待。
“爹,咱們這么早來,能買到嗎?” 二女兒仰著小臉問道,聲音帶著一絲稚氣,還夾雜著些許因寒冷而產(chǎn)生的顫抖。她的鼻尖凍得通紅,說話時呼出的白氣立刻消散在寒風(fēng)里。
王二麻子摸了摸女兒的頭,粗糙的手掌帶著些許暖意,把女兒的羊角辮又按了按:“放心,咱排第一,肯定能買到。一人買五塊,能省不少錢呢。你娘洗衣裳能用,洗出來的衣裳又白又香;你哥上學(xué)也能帶著,揣在書包里,一整天身上都是香噴噴的,老師見了都高興,說不定還能多教他幾個字?!?他心里打著算盤,買五送一,五個人就是二十五塊,能送五塊,這一下就省了一百文,夠買兩斤肉,給小兒子補補身子了,小家伙最近總喊著頭暈。
緊隨其后的是一群洗衣婦,她們大多穿著深色的粗布衣裳,深色耐臟,最適合她們的營生。頭上裹著頭巾,頭巾的邊角都磨得起了毛,有的還打了個結(jié),防止被風(fēng)吹掉。手里挎著沉甸甸的籃子,籃子是用柳條編的,邊緣已經(jīng)有些破損,里面裝著叮當(dāng)作響的銅錢,銅錢用布包著,系得緊緊的,還有干凈的布包,布包是用自家織的粗布做的,上面還能看到不規(guī)則的紋路,顯然是用來裝香皂的。她們一邊搓著凍得發(fā)紅的手,手背上布滿了青筋和裂口,一邊嘰嘰喳喳地議論著,聲音像一群麻雀在枝頭鳴叫。
“聽說這皂洗圍裙,兩下就干凈,比用皂角省勁多了?!?一個穿藍布衫的婦人對同伴說,她的聲音清脆,像銀鈴一樣,在寂靜的清晨里格外清晰。這婦人姓周,家里開著個小飯館,就在西市的角落里,每天迎來送往的,圍裙上天天沾著油污、菜湯,洗起來特別費勁,常常要搓到半夜,手都搓破了還是洗不干凈。昨天聽說了試皂的事,她特意多留了個心眼,向路過的腳夫打聽了半天,今天一早就拉著相熟的姐妹來了。
旁邊一個胖婦人接口道,她說話時帶著喘息,顯然是走得急了:“可不是嘛,王二麻子那雙手,黑得跟鍋底似的,油污都嵌進肉里了,昨天我親眼瞧見的,都能洗得白白凈凈,咱這圍裙上的油算啥。我那口子天天喝酒,一喝就醉,褂子上的酒漬最難洗,黃黃的一大片,用皂角搓得我手都腫了也去不掉,今天買塊回去試試,要是好用,以后就不用遭那罪了,也能多睡會兒覺?!?她說著,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上面有幾道淡淡的紅痕。
隊伍越來越長,像一條不斷延伸的帶子。有剛下工的腳夫,他們扛著扁擔(dān),扁擔(dān)上還沾著泥土和稻草,顯然是剛從碼頭回來,來不及回家就直接來了,臉上帶著疲憊,眼睛里卻閃著光;有做小生意的小販,收了攤沒回家,手里還提著空了的貨籃,貨籃上還沾著零星的菜葉、果皮,他們一邊排隊一邊盤算著今天能買幾塊香皂,要不要給遠在鄉(xiāng)下的爹娘捎兩塊;還有一些住得遠的百姓,從城南、城北打著火把趕來,火把的光在黑暗中連成一條長龍,像一條發(fā)光的蛇,蜿蜒曲折地穿過長安城的街道,照亮了他們腳下的路。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
辰時一到,天邊的魚肚白漸漸變成了橘紅色,像姑娘害羞時臉上泛起的紅暈。太陽像一個害羞的姑娘,慢慢露出了半邊臉,金色的陽光灑在街道上,給排隊的百姓們鍍上了一層金光,讓他們看起來仿佛都披上了一件金色的鎧甲。便民皂坊的門板被伙計們 “吱呀” 一聲拉開,這聲音在寂靜的清晨里顯得格外響亮,像是在宣告著新的一天開始了。門板拉開后,露出里面整齊的貨架,貨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香皂,有茉莉味的、薰衣草味的、玫瑰味的,一塊塊泛著淡淡的光澤,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讓人忍不住想湊上前去聞一聞。
此時,隊伍已經(jīng)繞了西市三圈,連旁邊的幾條小巷都擠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一眼望不到頭。前面的人能清楚地看到皂坊里的景象,后面的人則踮著腳尖,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像一群伸長了脖子的鵝,嘴里還不停地問著:“快到了嗎?能看到里面嗎?”
周圍的商戶都探出頭來,驚訝地看著這壯觀的景象,嘴里不停地嘖嘖稱奇。賣雜貨的劉老板從店里探出頭,他的眼鏡滑到了鼻尖上,他扶了扶眼鏡,瞪大了眼睛:“我的乖乖,這得有上千人吧?我在這西市開了三十年店,還沒見過哪家店開業(yè)有這么多人排隊的,真是邪了門了?!?br />
旁邊的當(dāng)鋪掌柜也湊了過來,他穿著一件皮袍,手里拄著拐杖,看著長長的隊伍,感慨道:“這香皂也太搶手了,比去年搶新米的時候還熱鬧。去年新米下來,也沒排這么長的隊啊,看來這東西是真好用?!?他心里還在盤算著,要不要也讓伙計去買幾塊,給家里的婆娘和女兒用用。
&e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