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懷里揣著的斷轅碎片 —— 那是上次試?yán)鐣r崩斷的，鐵茬子依舊鋒利，此刻卻像根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fā)慌。

  他想起自己打了四十年鐵，最得意的便是鍛造犁轅，總說自己的鐵活能經(jīng)住十年風(fēng)雨?？裳矍斑@貞觀犁，曲轅弧度比自家的小了半寸，看著更纖細(xì)，卻能經(jīng)得起一牛一日耕十畝的折騰。方才他看得真切，那犁鏵入土的角度、犁壁翻土的弧度，都透著說不出的巧勁，像是把天地間的力氣都借來了。

  “師父，您看……” 王小六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指著正在被眾人傳閱的貞觀犁，“這犁的彎角處，好像比咱打的多了層暗紋?！?br />
  王鐵匠猛地抬頭，果然見曲轅內(nèi)側(cè)有圈細(xì)密的水波紋路，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他這才想起李杰上次說過 “淬火要分三回”，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書生空談，此刻才明白其中門道 —— 那暗紋分明是分層淬火留下的痕跡，既保了鐵的韌性，又增了硬度。

  “唉……” 王鐵匠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泄了氣的風(fēng)囊。他掏出麻紙小本子，狠狠揉成一團塞進(jìn)袖袋，又把那截斷轅碎片丟進(jìn)田埂的草里。陽光照在他鬢角的白發(fā)上，竟透著幾分蕭索。

  “王鐵匠，不來試試？” 李杰的聲音突然傳來，帶著笑意。

  王鐵匠渾身一僵，緩緩轉(zhuǎn)過身。只見李杰正扶著犁梢望著他，身后是黑壓壓的人群和翻得齊整的十畝良田。他喉頭滾動幾下，終是拱手作揖，聲音沙啞：“李大人…… 王某輸了?！?這三個字說得極輕，卻像塊石頭落進(jìn)在場每個人心里。

  要知道王鐵匠在關(guān)中鐵匠行里是出了名的倔強，當(dāng)年連吏部尚書家的鐵器都敢嫌樣式笨，今日竟當(dāng)眾認(rèn)輸。

  “王師傅言重了?！?李杰上前一步，親手將貞觀犁的圖紙遞給他，“這犁能成，離不開各位老手藝人的經(jīng)驗。司農(nóng)寺打算開辦鐵坊，批量打造貞觀犁，還望王師傅能來主持鍛造，讓更多百姓用上好犁?！?br />
  王鐵匠捧著圖紙的手微微顫抖，紙上的線條比他見過的任何圖譜都精細(xì)，連鉚釘?shù)拇笮?、淬火的火候都?biāo)得清清楚楚。他猛地抬頭，見李杰眼里沒有絲毫嘲諷，只有真誠，頓時紅了眼眶，重重一揖：“李某若信得過，王某愿效犬馬之勞！”

  夕陽西斜時，試?yán)绲娜巳翰艥u漸散去。老農(nóng)們扛著鋤頭，嘴里哼著新編的小調(diào)，說的都是 “貞觀犁，真神奇，一牛能耕十畝地”。張三牛特意繞到試驗田中央，抓起把新翻的泥土湊到鼻尖聞，那股腥甜里仿佛已經(jīng)長出了沉甸甸的麥穗。

  李杰站在田埂上望著這一切，周員外郎走上前來拱手道：“李大人，陛下要是知道貞觀犁試成了，定會龍顏大悅?！?br />
  李杰望著遠(yuǎn)處炊煙裊裊的村莊，笑道：“陛下悅不悅不重要，要緊的是咱大唐的土地能多產(chǎn)糧食，百姓能少受些累。”

  晚風(fēng)拂過，吹動他濕透的短打，也吹動了田埂邊的柳枝。那十畝新耕的土地在夕陽下泛著金褐色的光，像塊巨大的錦緞，而貞觀犁靜靜佇立在中央，曲轅映著晚霞，仿佛彎起的嘴角。

  誰也未曾想到，這場田間的終極測試，竟成了大唐農(nóng)耕史上的轉(zhuǎn)折點。從這天起，貞觀犁的名字像長了翅膀般飛遍關(guān)中，再飛向天下，帶著無數(shù)百姓對豐收的期盼，在大唐的土地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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