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投爐
【太史閣長編·萬魚紀·卷九·投爐】
(本章為程姝終章之卷,紀萬魚五百年冬至,女帝以缺夜夢形扣天碗,投歸墟爐,補完第十扣,化身為春,永絕永夜;萬魚朝自此無君,唯余燈魚與夢。)
萬魚五百年,冬至,子時正。
當?shù)谒陌俅蚊邿舨莼ㄓ谟酪怪型瑫r綻放,幽藍光華如潮水般漫過萬魚湖畔時,那尊默立五百年的歸墟碑,發(fā)生了最后的變化。碑面上,由無數(shù)細微夢影流轉(zhuǎn)凝聚的銘文,終于浮現(xiàn)出最后一字——
“圓”。
字跡古樸,圓滿無缺,仿佛蘊含了宇宙至理。
然而,這“圓”字甫一成形,即刻碎裂,并非崩毀,而是化為漫天墨色星雨,溫柔卻又決絕地灑落而下,融入下方浩渺的萬魚湖中。
湖水頓時響應(yīng)。
不再平靜,也不再是尋常的波濤,而是整個湖面以碑心為原點,向著中心瘋狂倒旋凹陷!
水流咆哮著,旋轉(zhuǎn)著,形成一個巨大無比、邊緣光滑到令人心悸的“碗”形漩渦。
漩渦中心深不見底,并非水的幽深,而是一種連光線、聲音、乃至時間都能吞噬的絕對虛無——
那是沉寂了五百年的歸墟爐口,再度開啟的終極征兆。
氤氳霧氣自漩渦邊緣升騰,凝聚成形。
程姝自霧中步出。她那一頭象征歲月與力量流逝的如雪白發(fā),已復歸墨染般的烏黑光澤,流瀉及地。
容顏依舊定格在雙十年華的驚世之姿,傾國傾城,仿佛時光從未在她身上留下刻痕。
唯有眉心那一點,曾吞噬一切光線的“缺夜”,已發(fā)生了本質(zhì)的蛻變——
它由極致的、萬物終末的黑,轉(zhuǎn)為一種純凈無瑕、孕育萬有的白。
缺極而生圓,夜盡則化春。她自身,便成了這道理的終極顯化。
她負手,立于湖心那巨大的、咆哮的漩渦之上,如履平地。
掌中,那枚經(jīng)由夢敲錘煉、存在于虛實之間的扣天碗自行浮起。
碗沿之上,最后一道,也是第十道刻度應(yīng)機亮起。
其光芒卻不刺目,溫潤皎潔,如同最圓滿的滿月溫柔地沉入一泓春水之中,光華內(nèi)蘊,道韻自成。
楊之毅侍立一側(cè)。
昔年清澈的少年,鬢角已被五百年的守望與夢敲染上星霜,風霜刻面,唯有一雙眼眸,仍執(zhí)拗地、燃燒般地亮著那盞不滅的心燈,倒映著眼前的身影與漩渦,無比堅定。
程姝將碗遞向他,指尖虛托,并未真正松開,仿佛交付的不是一件神器,而是整個宇宙的重量。
她唇角含著一絲看破萬古輪回的淡然微笑,聲音輕柔,卻字字銘刻于天地法則之上:
“待我投入此爐之后,你,便是執(zhí)燈人?!?br />
“燈即是我,我便是夢?!?br />
“缺夜補完之日,便是大夢醒來、無我之時。”
“而你,仍需守護……這份圓滿之后的‘缺’?!?br />
少年轟然跪倒,雙手高舉過頂,虔誠接過那枚看似輕盈、實則重逾星辰的夢之碗。
熱淚無法抑制地滾落,滴入碗心。
那淚珠竟未消散,而是化作一尾極其靈動、完全由光構(gòu)成的小魚,歡快地擺尾,游入那最后一道“十扣·歸墟投爐”的刻度之中。
刻度受此淚魚融入,光華劇烈流轉(zhuǎn),最后一絲細微的縫隙徹底彌合,圓滿無瑕!
碗身終成真正圓滿無缺之態(tài),卻反常地內(nèi)斂了所有光華,變得樸素而深邃。
因那五百載的春雪、雷火、風雷、星銀、生機、死寂、以及萬千夢境與執(zhí)念,已盡數(shù)藏納于其內(nèi),歸于太初般的寂靜。
程姝看著碗終圓滿,嫣然一笑,那笑容傾國傾城,卻也是她留給這世間的最后一個表情。
旋即,她毅然轉(zhuǎn)身,一步踏出,身影如羽化之蝶,投入了下那深不見底、吞噬一切的歸墟爐心。
爐口漩渦驟然靜止,旋即緩緩平復。
萬魚湖水再度變得平靜如鏡,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唯有楊之毅跪于湖邊,手中捧著那枚圓滿的扣天碗,碗心深處,似有一尾小魚,在無邊的寂靜中,悠然擺尾。
海沸山崩,終歸寂靜。夢圓之夜,亦是投爐之時。
湖面轟然洞開,萬丈波瀾向兩側(cè)排開,露出其下那尊亙古存在的巨鼎。
鼎身非石非鐵,非金非玉,乃是由這天地間最本源、最純粹的“缺夜”凝聚而成,通體幽暗,仿佛能吸納一切光與聲,望去只覺心神都要沉入那無垠的黑暗。
然而,那深邃的爐壁之上,卻自然浮現(xiàn)、銘刻著神川王朝煌煌五百年的史詩畫卷:
少帥投斧定鼎開太平、萬魚懸尺量天定規(guī)矩、自然王血染長明石燈、無盡燈魚北游歸墟獻祭……
每一幅圖景都流動著微弱的光,如同黑暗宇宙中的星河,無聲訴說著犧牲與守護。
程姝立于鼎緣,以指節(jié)輕叩鼎身。
叩擊聲并非尋常聲響,而似浩瀚無邊的夢潮隨之涌動,以她為中心,溫柔卻不可抗拒地席卷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