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授燈
;萬魚四百九十年,立秋。
程姝的殘影不再凝滯于湖畔,她向楊之毅伸出手,指尖霧氣繚繞,輕輕一點。
周遭景象霎時如水波般蕩漾、溶解,下一刻,他們已踏足一片無法以常理度量的玄妙之境——
「歸墟夢域」。
此地并非真實存在的空間,而是她昔日以身補天、試圖湮滅歸墟時,遺存下來的最后一片心象投影,如今化作一座巨大無朋、無聲燃燒的「夢爐」。
爐內(nèi)并無凡間明火,唯見十萬株眠燈草懸浮于虛空之中,草葉無風自動,散發(fā)出柔和的藍白光暈。
它們的根須并非扎入土壤,而是彼此交織、纏繞,于爐心中央勾勒出一片人形大小的、不斷微微波動的黑暗輪廓——
那輪廓的形態(tài),正與程姝眉間以及舊碗缺失的一角毫無二致,是曾被強行補全、如今又亟待新生的「缺夜」。
她虛幻的手指向那懸浮于夢爐核心、若隱若現(xiàn)的缺夜碗影,聲音空靈,直接響徹楊之毅的神魂深處:
“第九扣,朕身化春雨,散入山河,滋養(yǎng)萬物,強續(xù)光明三百載?!?br />
“而這第十扣,需你以夢為舟,以魂為槳,承載起這最后、也是最本源的‘夜’?!?br />
“夢,能載動最絢爛的春熙,亦能容納最沉寂的永夜?!?br />
“待你承載圓滿,夢舟靠岸之時,這世間……便再無缺憾之苦?!?br />
此后三月,秋去冬來,外界光陰流轉,夢域之內(nèi)卻無晝夜之分。
程姝以自身日漸稀薄、幾乎要消散于無形的「歸墟殘影」為爐火,以那彎皎潔溫潤的「夢尾魚骨」為鍛槌,親自指導少年進行前所未有的鍛造。
此法絕非人間任何鍛術,其名曰「夢敲」。
每夜三更,楊之毅需盤坐于夢爐之前,心神沉入自身最深沉的夢境之中。
于那光怪陸離的夢境里,他需以意念舉起那柄沉重的魚骨鍛槌,調(diào)動全部心神與意志,叩擊那懸浮于夢爐中心、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的碗胚。
一叩,便是一重夢境流轉。
或悲或喜,或恐或怒,夢境中的萬千情緒、無數(shù)碎片,皆隨著叩擊之聲,被一點點敲入那無形的碗胚之中。
一夢過去,夢爐虛空中便有一株眠燈草的光芒變得格外璀璨,如同被點亮。
百日之后,三千夢境敲畢。
最后一記夢槌落下,那無形的碗胚驟然發(fā)出一聲清越悠長的嗡鳴,響徹整個夢域!
碗身依舊非金非玉,非實體,但形態(tài)已徹底圓滿,昔日缺口已然彌合,唯留下一道極細、極淡的「夢紋」縫隙,如同天邊初現(xiàn)的一線微光,既是連接的痕跡,亦是通往外界的通道。
程姝的殘影已淡如輕煙,她凝望著那成型的夢碗,微微一笑,抬手解下鬢邊一縷白發(fā)。
發(fā)絲離體即化,變?yōu)橐坏辣仍鹿飧?、比思緒更柔軟的無形之線。
線頭自行穿入那道細微的夢紋縫隙,如繡娘引線,穿梭往復,最終,線與發(fā)皆徹底融入碗中,化為一片氤氳的霧氣。
霧氣在碗心盤旋凝結,最終化為四個縹緲欲飛、卻沉重得足以壓垮萬古長夜的大字:
「十扣·夢載缺夜」。
新碗不成實體,無法以手觸碰,唯存于少年楊之毅的掌心意念之間,其形態(tài)隨他心念與夢境流轉而變化,時而如盈盈一握的玉盞,時而如包容星海的巨甕。
碗中盛放的,不再是雪火風雷,而是世間所有失落的夢,與那份等待歸位的、完整的夜。
萬魚四百九十年,霜降。
程姝殘影愈發(fā)淡薄,于夢域之中進行最后傳授。
她予三物,授三術,托一諾。
三物:
扣天碗(夢形):
存于意念,可扣留萬千夢境,亦可承載本源之夜。
眠燈芯:
已種入少年心竅,需以自身心血為燃料,燃之可照徹萬人夢魘,予其安寧。
缺夜發(fā):
她留下的最后一束白發(fā),遇危難時能自化護身迷霧,霧中藏有歸墟爐一擊之力。
三術:
夢載術:
以夢境為舟筏,可渡人渡過心海業(yè)障,亦可橫渡虛無之夜。
燈焚術:
燃燒自身夢境,爆發(fā)出極致光芒,足以焚毀一切侵擾安眠的邪夜。
缺補術:
領悟缺憾本身即為一種光芒,待缺憾圓滿之時,便是重歸歸墟、完成最終閉環(huán)之刻。
一諾:
你無需稱帝,不必改元?!?br />
“只需護佑天下重獲安眠大夢?!?br />
“待夢境足夠深沉安寧之日,便是朕真正歸來之時。
“若有一日夢境驚碎……
“便是你功成身退,歸來復命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