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寅正時分，天色尚是鴉青。

  安仁里宅邸中已亮起燈火。

  王曜換上一身新漿洗過的天青色麻布直裾，腰間束以玄色絲絳，頭戴黑漆細(xì)紗小冠，對著銅鏡正了正衣冠。

  鏡中人眉宇間雖仍帶著幾分征塵倦色，眸光卻清亮如寒星。

  董璇兒撐著六個月的身孕，執(zhí)意要親自為他整理袍袖。

  她指尖撫過丈夫肩頭細(xì)微的褶皺，柔聲道：

  “今日初次赴任，萬事留心。毛將軍雖是舊識，然軍府重地，規(guī)矩森嚴(yán)，不比家中隨意。”

  王曜握住她微涼的手，溫言道：

  “我省得，你身子重，好生歇著，莫要操勞。”

  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心中泛起一絲暖意與責(zé)任。

  李虎早已候在院中，換了一身簇新的赭色缺骻袍，腰束革帶，足蹬烏皮靴，雄健的身軀在晨光中如鐵塔般沉穩(wěn)。

  見王曜出來，他抱拳一禮，并不多言。

  二人出了宅門，分別牽過坐騎，踏著漸明的天光，向著尚冠里的撫軍將軍府行去。

  晨霧未散，朱雀大街上已有早起的販夫走卒，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在靜謐的里巷間格外清晰。

  至撫軍將軍府，那熟悉的青磚高墻、森然門闕映入眼簾。

  今日門前值守的門衛(wèi)竟是舊識，見王曜與李虎到來，忙上前拱手笑道：

  “王參軍，李隊(duì)主，將軍早有吩咐，若二位到來，直接至帥堂相見?！?br />
  態(tài)度比之前來時，多了十分的熟稔與敬重。

  穿過那片開闊的演武場，場中已有兵卒晨操，呼喝之聲伴著兵器破風(fēng)之響，凜然頗有肅殺之氣。

  繞過望樓，步入深邃的堂院區(qū)域，青磚墁地，廊廡回轉(zhuǎn)。

  帥堂飛檐下的銅鈴在晨風(fēng)中發(fā)出清越的聲響。

  田敢早已候在帥堂外的石階下，見二人到來，疾步迎上，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參軍，李兄弟，可算把你們盼來了！將軍與統(tǒng)領(lǐng)已在堂內(nèi)等候多時。”

  他今日穿著一身象征軍主身份的青綃絹武官便服，頭戴平巾幘，顯得精神抖擻。

  “田兄，看來你是高升了！可喜可賀！”

  “嘿嘿，全賴參軍之福！”

  兩人一陣說笑后，這才步入帥堂，但見堂內(nèi)開闊，梁柱皆用巨木，未施彩繪，卻自有一股威嚴(yán)。

  四壁懸掛著輿圖與兵械，地上鋪設(shè)著暗色羌毯。

  上首設(shè)一紫檀木大案，后置屏風(fēng)，繪著關(guān)山形勝。毛興并未端坐案后，而是與毛秋晴并肩立于堂中。

  毛興今日未著甲胄，穿著一身深紫色龜背紋綾緞常服，腰束金玉帶鉤，雖年過半百，須發(fā)間已見銀絲，然虎目開闔之間，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他見王曜進(jìn)來，臉上露出難得的溫和笑容。

  毛秋晴則是一如既往的利落打扮，墨發(fā)卻沒有如往日般梳成高馬尾，而是高高綰成男子般的圓髻，以一根素銀簪固定，身上穿著墨綠色窄袖胡服，領(lǐng)緣袖口以銀線密繡著繁復(fù)的忍冬卷草紋，腰束蹀躞帶，懸掛著一柄造型古樸的短刃。

  她身姿挺拔如青松，俏臉如玉，眸光在王曜身上微微一轉(zhuǎn)，便即垂下，落在父親身側(cè)。

  “卑職王曜（李虎），拜見將軍，毛統(tǒng)領(lǐng)！”

  王曜與李虎上前，躬身行禮。

  毛興大手虛抬，哈哈笑道：

  “不必多禮！子卿，虎子，一路辛苦，這幾日歇息得可好？”語氣中透著長輩般的關(guān)切。

  王曜恭聲答道：“有勞將軍掛念，一切安好?！?br />
  毛興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落在王曜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賞：

  “領(lǐng)兵入巴蜀之事，你做得很好。臨機(jī)決斷，勇毅果決，更難得是心存仁念，顧全大局，老子.......老夫沒有看錯人?！?br />
  他頓了頓，從案上取過一份用赤色綾緞裝裱的文書，鄭重遞向王曜：

  “天王特旨，授你員外散騎侍郎之職，秩七品。此乃清貴之選，侍從車駕，以示榮寵。往后你便是天子近臣了，望你恪盡職守，莫負(fù)圣恩?！?br />
  王曜心中一震，連忙雙手接過。

  那綾緞觸手溫涼，上面以遒勁的楷書寫著委任之詞，并加蓋著吏部與撫軍將軍府的大印。

  他深知此職雖無實(shí)權(quán)，卻是踏入清流顯宦之階的重要一步，意義非凡。

  他深吸一口氣，躬身道：

  “陛下天恩，將軍提攜，曜感激不盡，定當(dāng)竭誠以報！”

  就在他仔細(xì)查看文書時，一份折疊齊整的桑皮紙從中滑落。

  王曜拾起展開，只看了一眼，臉色驟變——那竟是他們在安仁里所居宅邸的地契！上面清晰地寫著業(yè)主“王曜”之名，并附有官府的紅印。

  “將軍！這……這如何使得！”

  王曜捧著地契，如同捧著滾燙的炭火，連連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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