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場違背常理的戰(zhàn)爭
“陛下,萬萬不可!”
李綱幾乎是踉蹌著闖出朝班,這位方才還為“雷神之怒”轟天雷的威勢撫須贊嘆的老相國,此刻臉色煞白如浸雪宣紙,袍袖在晨風(fēng)里簌簌發(fā)抖,額角已滲出豆大的汗珠,順著溝壑縱橫的面頰滑落。
“金賊占我中原半壁,擄我二帝北狩,此乃亡國之仇不共戴天!眼下我朝新軍初成,神器在手,正該集舉國之力對付這心腹大患,豈能分兵西顧,再啟西夏戰(zhàn)端?兵法有云,兩線作戰(zhàn),腹背受敵,此乃取敗之道??!”他聲音因急切而發(fā)顫,字句如重錘般砸在眾人心頭,震得人呼吸一滯。
“是啊陛下!”韓世忠緊隨其后踏前一步,虎目圓睜如銅鈴,抱拳時甲葉相撞發(fā)出“錚”的脆響,“西夏雖年年犯邊劫掠,不過是搶些糧草牲畜的疥癬之疾。我軍如今士氣如虹,背嵬軍、踏白軍皆是以一當(dāng)十的精銳,當(dāng)傾全國之兵、聚天下之糧,一鼓作氣北上,直搗黃龍府救出二帝,方是復(fù)國安邦的正道!”
一時間,整個校場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巨石的湖面,嗡的一聲徹底炸開了鍋。
剛剛還沉浸在“雷神之怒”神威中的文武大臣們,此刻如夢初醒般炸開了鍋。戶部尚書張叔夜急得直跺朝靴,幾位武將更是按捺不住,擼著袖子便要往前沖,朝堂之上的反對聲浪裹挾著焦慮,幾乎要掀翻校場的穹頂,滿朝文武幾乎一邊倒地駁斥皇帝這個“瘋狂”的決定。
放著家門口虎視眈眈的死敵不除,偏要去招惹那個躲在沙漠戈壁里、打不過就遁的刺猬西夏?
這到底算什么道理?難道陛下被神器沖昏了頭腦不成?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般釘在趙桓身上,有驚疑、有不解、有擔(dān)憂,甚至還有幾分隱晦的質(zhì)疑。他們實在無法理解,這位向來運籌帷幄、英明神武的陛下,為何會在這關(guān)乎國運的生死關(guān)頭,犯下如此低級的戰(zhàn)略錯漏。
面對滿朝文武幾乎一邊倒的質(zhì)疑聲浪,趙桓卻異常平靜,仿佛周遭的喧囂都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重新落向那幅懸掛在楠木架上的巨大羊皮地圖,指尖輕輕撫過地圖上用墨線勾勒的山川河流,眼神深邃如寒潭,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羊皮紙,望穿千里之外的疆土,窺見了更遙遠(yuǎn)的未來棋局。
他清楚地知道,在這些只懂得“逐鹿中原、寸土必爭”的古人眼中,自己放棄北伐金國、反而出兵西夏的決定,簡直是瘋癲之舉。
但他看到的,是這個時代沒有人能窺見的,那張橫跨草原、戈壁與中原的更大棋盤。
趙桓緩緩抬手,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精準(zhǔn)點在地圖西側(cè)標(biāo)注“西夏”的區(qū)域,聲音沉穩(wěn)如撞鐘,穿透嘈雜的議論聲:“李相公,韓將軍,諸位卿家,可知西夏去年冬月,遣使者星夜馳往金廷上京,獻上了何等重禮?”
眾人皆是一愣,議論聲瞬間停歇。李綱皺起花白的眉頭,沉吟道:“臣曾聽聞西夏使者攜帶了些駝馬皮毛、玉石器玩,莫非其中另有隱情,并非表面那般簡單?”
“非也?!壁w桓緩緩搖頭,語氣陡然加重,字字如冰棱般刺破喧囂:“是三萬匹日行千里的河西戰(zhàn)馬,還有一份用羊血書寫的秘密盟約——若金軍再度大舉南下伐宋,西夏愿出兵五萬,從西北方向牽制我朝西軍主力,斷我關(guān)中糧道!”
“嘩——”校場瞬間掀起一陣倒吸冷氣的聲浪,隨即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唯有風(fēng)卷旌旗的“獵獵”聲清晰可聞。韓世忠猛地攥緊拳頭,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怒聲喝道:“竟有此事?這西夏小兒膽敢與金賊勾結(jié)!那金狗果然狡詐,竟暗中布下這般毒計!”
“這還不是最要緊的。”趙桓移步至地圖邊緣,修長手指指向那條橫貫西域、用朱砂勾勒的虛線,“諸位請看,此乃連接中原與西域的絲綢之路。如今西夏死死扼住河西走廊這一咽喉要道,我朝商隊經(jīng)過時,十有八九要被盤剝近半貨物,更甚者,他們竟敢私扣我朝與西域回鶻、西遼諸國的盟約文書,妄圖掐斷我朝聯(lián)西域抗金的通路!”
他頓了頓,銳利目光掃過眾人臉上的驚疑與凝重,沉聲道:“金賊固然是懸在頭頂?shù)睦麆Α⑿母怪?,但西夏卻是卡在我朝咽喉的骨刺。若我軍不顧一切全力北伐,西夏一旦趁虛而入,輕則斷我北伐大軍的糧道補給,重則襲取關(guān)中重地,屆時我朝將陷入金軍在前、西夏在后的絕境,才是真正的腹背受敵、萬劫不復(fù)!”
李綱臉色徹底變了,先前的急切被深深的忌憚取代,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英明,是臣慮事不周,只看到了眼前的金賊,卻忽略了西北的隱患。只是我朝兵力終究有限,既要布防汴梁、牽制金軍,又要分兵應(yīng)對西夏,恐怕會顧此失彼啊……”
“朕自有安排?!壁w桓抬手打斷他的話,指尖在地圖上快速劃出一道弧線,從汴梁到北疆再到西北,軌跡清晰果斷,“朕意已決:命岳飛率三萬背嵬軍駐守汴梁防線,加固城防、操練新兵,確保中原根基穩(wěn)如泰山;韓將軍領(lǐng)五萬大軍北上,進駐河間府,虛張聲勢牽制金軍主力,使其不敢輕易南下;至于西夏……”
他的目光驟然鎖定隊列末尾的年輕將領(lǐng),雙眸閃過一絲銳利鋒芒,語氣斬釘截鐵:“岳云聽令!命你率兩萬輕騎,攜十日干糧,從蕭關(guān)出兵,繞賀蘭山而行,直逼西夏都城興慶府!此戰(zhàn)不求破城奪地,只求騷擾邊境、攪亂其軍心,讓西夏君臣自顧不暇,不敢輕舉妄動出兵助金!”
那名身著亮銀甲胄的年輕將領(lǐng)聞聲猛地跨步而出,銀甲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寒光,單膝跪地的動作干脆利落,聲如驚雷響徹校場:“末將岳云,定不辱使命!”
趙桓望著眼前這群神色從震驚轉(zhuǎn)為欽佩的大臣,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朕要的不是一城一池的短暫得失,而是整盤天下棋局的主動權(quán)。待穩(wěn)住西北局勢,解除后顧之憂,朕自會親率裝備‘雷神之怒’的新軍,與諸位愛卿共赴黃龍,一雪靖康之恥!”
夕陽金輝透過校場上方飄揚的旌旗,灑在趙桓挺拔如青松的身影上,將他的輪廓勾勒出一層溫暖而莊重的光暈。那一刻,所有人都仿佛看見,這位年輕的帝王正站在歷史的棋盤前,以天下為枰、山河為子,落下了一子定乾坤的關(guān)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