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天子的武庫
靖康三年的冬天,朔風(fēng)裹著鵝毛大雪肆虐京城,天地間一片蒼茫。屋檐下的冰棱結(jié)得足有半尺長,行人裹緊棉袍仍凍得牙關(guān)打顫,連街面墻角的野狗都蜷成一團瑟瑟發(fā)抖,寒意透骨。
但皇宮深處的御書房里,卻暖得如陽春三月。地龍燒得通紅,空氣中彌漫著清雅的檀香,鎏金銅爐內(nèi)的炭火噼啪作響,將殿內(nèi)每一寸角落都烘得暖意融融。
金國送來的第一批賠款,整車整車的金銀珠寶堆滿了國庫,連庫房橫梁都似要被壓彎,這般充裕是多年未見之景。李綱與戶部官員們連日來笑意難掩,步履都輕快了幾分,湊在一起便盤算著:黃河下游的河堤該優(yōu)先加固哪幾段,陣亡將士的家眷每戶該多補兩匹冬布還是五斗糙米,就連官員們拖欠半年的俸祿,也終于能連本帶利一并補發(fā)。
一切都好,好得讓壓抑許久的朝堂都透出幾分久違的輕松。
好得讓所有人都覺得,這緊繃了半年的弦,總算能稍松片刻,喘口氣了。
但趙桓,這位年僅二十一歲的帝國掌舵者,卻絲毫沒有松勁的打算。他比誰都清楚,這賠款不過是金國的緩兵之計,今日的金銀堆里藏著明日的刀光劍影,刀兵入庫的安穩(wěn)不過是鏡花水月。
他將自己關(guān)在御書房,整整三天三夜,連皇后親遣送來參湯的內(nèi)侍,都被守在門外的禁軍攔下。
這三天里,他拒見任何人,只命內(nèi)侍不斷送進成堆的宣紙、燒得旺的木炭與磨得濃黑的徽墨。殿內(nèi)燭火徹夜不熄,跳動的火光映著他伏案的身影,時而蹙眉凝思,時而揮毫疾書,連飯食也只是匆匆扒幾口便又埋首案前,仿佛要將全身精力都傾注在案上的圖紙中。
當(dāng)他再次推開御書房大門時,整個人明顯瘦了一圈,眼窩深陷,眼底布滿細密血絲,下巴冒出青茬,可那雙眸子里透出的神采,卻亢奮得驚人,像是有團烈焰在燃燒。
他當(dāng)即傳旨,召來工部尚書王黼,以及將作監(jiān)里最擅鐵器鍛造、手藝頂尖的五位老工匠——連他們平日最得意的徒弟,都沒敢讓跟來。
他沒有多余寒暄,甚至沒讓眾人落座,徑直俯身將案上一沓畫滿古怪線條與符號的圖紙,鋪展在冰涼的金磚地面上。圖紙邊緣還沾著新鮮墨漬,顯然是剛繪制完畢不久。
“朕,要你們造這個東西,三個月內(nèi),務(wù)必鑄成?!壁w桓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透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工部尚書與老工匠們連忙湊上前,腦袋擠得極緊,死死盯著圖紙??辞迳厦娴奈锛?,眾人全都傻了眼,臉上神色從最初的疑惑,轉(zhuǎn)為震驚,最后只剩滿臉茫然。
那圖紙上畫的,是個被拉長的、碗口粗細的巨大鐵管,一端嚴(yán)絲合縫地封死,另一端則是敞口,鐵管下方還畫著幾個支架模樣的物件,旁邊密密麻麻標(biāo)注著他們從未見過的尺寸比例,還有些彎曲線條似在示意某物軌跡。
“陛下……這……這是何物?”工部尚書王黼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道,手指下意識摩挲著泛黃的圖紙邊緣。他活了五十余載,造過宮殿、修過橋梁、鑄過兵器,卻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鐵管。當(dāng)樂器?太過粗鄙笨重;當(dāng)擺設(shè)?造型又丑得離譜;當(dāng)兵器?這般模樣如何殺敵?
趙桓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彎腰撿起最上方的一張圖紙,指尖點著那粗大鐵管,目光灼灼地望向眾人。
“這東西,朕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炮’?!?br />
“它的用處,很簡單?!彼D了頓,眼底閃爍著近乎瘋狂的光芒,聲音陡然提高幾分,“把咱們軍中所用的火藥球,塞進這鐵管里,點火之后,它能將火藥球從管中打出去——不是靠人力去扔,是借著火藥爆燃的力道,狠狠打出去!”
“朕要它的威力,能在八百步外,轟塌一座厚重的城門!”說到最后幾字時,他不自覺攥緊拳頭,語氣里滿是破釜沉舟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