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村的石板路被夕陽染成橘色時，蘇蘅才跟著李大山踏進(jìn)村口。

  兩個人黑衣被捆成粽子扔在村公所門口，村長帶著幾個壯實(shí)漢子舉著火把圍過來，李大山粗著嗓子把地宮遇襲的事說了個大概，人群里立刻炸開了鍋。

  “這、這是沖小蘅來的？”王嬸攥著圍裙角，聲音發(fā)顫。她上個月才被蘇蘅用野菊熬的藥治好了咳血，此刻看蘇蘅的眼神多了幾分擔(dān)憂。

  蘇蘅垂眸掃過自己被藤蔓勒出紅痕的手腕，唇角扯出個淡笑：“先把人綁緊了，等天亮我和李獵戶去縣衙?！彼捯粑绰洌喙馄骋婌籼蔑w檐下的銅鈴被風(fēng)撞響，想起地窖里那口老甕，掌心不自覺蜷起——娘臨終前塞給她的鑰匙還在藤囊里硌著。

  等人群散去，暮色已沉。蘇蘅摸黑繞到祠堂后墻，指尖在青磚墻縫里一扣，松動的磚坯“咔嗒”落地。

  墻內(nèi)露出個半人高的地窖口，霉味混著潮濕的土腥氣涌出來。她借著火折子的光摸到墻角那口老甕，鑰匙插進(jìn)甕底暗格時，金屬摩擦聲在空蕩的地窖里格外清晰。

  殘卷被她用粗麻布里三層外三層裹著，放進(jìn)暗格時，指尖觸到暗格內(nèi)壁刻著的歪扭小字：“蘅兒，若見此卷，莫懼?！笔悄锏墓P跡。

  蘇蘅喉間發(fā)緊，匆匆合上暗格，又把磚坯原樣砌好——她能感覺到，赤焰夫人派來的人絕不會就此罷休，這殘卷里的“靈火之種”，必須藏得比命還緊。

  月上柳梢頭時，蘇蘅坐在屋后的老槐樹下。藤囊里的殘卷被她翻到最后一頁，燭火在紙頁上投下?lián)u晃的影子，一行朱砂小字刺得她瞳孔微縮：“靈火為魂之碎片，若不能掌控，反噬自身。”

  她想起幻境里素華流著血淚的臉，想起赤焰夫人銀鈴般的笑聲。原來那團(tuán)總在她心口發(fā)燙的靈火，竟是前世花靈碎裂的魂魄。

  若不想被這火焚成灰燼，她必須在今夜——趁那些黑衣人還沒摸清虛實(shí)，趁村里的人都睡熟時，試著掌控它。

  后山林間，蘇蘅蹲在青石板上，指尖撫過地面的野薔薇?！皫臀铱粗闹堋！彼p聲說，藤蔓便如活物般竄出去，在十米范圍內(nèi)織成張無形的網(wǎng)。

  確認(rèn)警戒布置妥當(dāng)，她深吸一口氣，從藤囊里取出那枚鴿蛋大小的靈火種子。靈火剛觸到掌心，便騰起淡青色的火苗。

  蘇蘅閉著眼引動意念，火苗先是如豆，接著一寸寸攀升，在她掌心凝成個旋轉(zhuǎn)的火團(tuán)?？删驮谒蛩闶帐饎輹r，火團(tuán)突然暴漲三寸，赤紅色的火舌“呲啦”一聲舔過她的手腕，疼得她倒抽冷氣。

  “穩(wěn)住......”她咬著牙，額角的冷汗順著下巴砸在青石板上。靈火卻像掙脫了韁繩的野馬，熱度越來越高，烤得周圍的野薔薇蔫頭耷腦，藤蔓警戒網(wǎng)突然劇烈震顫——那些被她賦予靈智的花草正發(fā)出尖嘯般的“聲音”，根系在泥土里翻涌，把地面拱出一道道裂痕。

  “砰！”一聲脆響驚碎了夜的寂靜。守夜的老劉提著燈籠從村東頭跑過來，燈籠里的燭火被他跑得東倒西歪。

  他原本是來查看后山的異動，可等繞過那棵老槐樹，眼前的景象讓他差點(diǎn)把燈籠砸在地上.

  月光下，蘇蘅坐在翻涌的土堆里，掌心的火苗足有半人高，映得她的臉忽明忽暗。

  她的嘴唇在動，可老劉聽不清她在說什么，只看見她額角的汗把碎發(fā)黏在臉上，眼睛里像是燒著兩團(tuán)更烈的火。

  “瘋、瘋了......”老劉的腿肚子直打顫，燈籠“啪嗒”掉在地上，他轉(zhuǎn)身就往村里跑，踩得枯枝碎葉噼啪響，“蘇蘅中邪了！她、她在玩火！”

  蘇蘅聽見了腳步聲，卻沒法分神去管。靈火的熱度已經(jīng)燒穿了她的衣袖，焦糊味混著血腥氣涌進(jìn)鼻腔——她這才驚覺自己咬得太狠，舌尖嘗到了血。

  意識正隨著靈火的暴動一點(diǎn)點(diǎn)抽離，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老槐樹的枝椏變成了幻境里的花莖，月光變成了粉紫色的花瓣雨，連掌心的靈火都化作了一片翻涌的花海。

  “素華......”她喃喃著，意識墜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仿佛看見有個穿月白裙的身影向她伸出手，裙裾間墜著的銀鈴，正發(fā)出和赤焰夫人腕間相似的、細(xì)碎的響。

  蘇蘅的意識墜進(jìn)一片混沌時，鼻尖先漫開了清甜的花香。

  那是她從未聞過的芬芳，像春晨沾露的玉蘭，又混著點(diǎn)盛夏初綻的荷花香，裹著她發(fā)疼的太陽穴輕輕揉捻。

  等眼前的黑霧散盡，她正站在一片漫無邊際的花海中，粉白的、鵝黃的、靛紫的花瓣鋪成柔軟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天際與云霞相接處。

  “你還不懂?！鼻鍧櫟呐晱念^頂傳來。

  蘇蘅仰頭，看見一朵青蓮正懸浮在半空，花瓣上凝著細(xì)碎的光，像撒了把星子。

  蓮臺上端坐著位月白裙裾的女子，眉目與她有三分相似，卻更添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冽——正是幻境里見過的素華。

  “靈火不是武器?！彼厝A垂眸，指尖輕點(diǎn)，青蓮下方的花海突然翻涌起來，千萬朵花同時綻放又凋零，“它是你的本源，是上古花靈殘魂里最純粹的生氣。你越把它當(dāng)利刃攥緊，它越會因窒息而反噬?！?br />
  蘇蘅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她這才注意到，心口那團(tuán)灼人的熱此刻竟變得溫溫的，像揣了塊曬過日頭的玉。

  素華的目光落在她掌心，那里還殘留著靈火灼燒的焦痕，“你看?！彪S著她話音落下，花海中飄來一縷藍(lán)光。那光越來越亮，最后凝成豆大的火苗，在蘇蘅掌心輕輕躍動。

  她下意識想收攏手指，火苗卻順著她的脈絡(luò)往上竄，在她手腕處纏成個光紋，像朵半開的蘭。

  “生氣要順，不要堵?！彼厝A的手撫上她眉心，清涼的觸感順著百會穴直貫而下，蘇蘅突然看清了靈火的本質(zhì)——那不是暴戾的火焰，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光粒，每一粒都帶著前世花靈對草木的眷戀，對生機(jī)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