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青煙障目處

  子時的西湖沉入墨色，唯余三兩點漁火在霧中浮動，恍如鬼眸。上官婉兒伏在雷峰塔飛檐的陰影里，指尖扣緊冰涼的瓦片。下方庭院中，十余名白袍人正抬著三只裹得嚴(yán)實的藤箱轉(zhuǎn)入地宮入口——那箱子的大小，恰可容一人蜷臥。

  “第七批了?！标惷鬟h(yuǎn)的聲音從身后塔內(nèi)傳來，氣息拂過她耳際時帶著溫?zé)岬牟柘?。他今日扮作游方道士，廣袖中藏著昨夜改裝的孔明燈，燈骨上纏著浸過磷粉的絲線?！斑\(yùn)河失蹤的蠶農(nóng)、染匠，皆在此處。”

  婉兒頷首，目光卻凝在地宮石階的最后一階。那里半片深碧色絲綢碎片卡在石縫中，與她懷中那塊從失蹤染匠家中取得的樣品如出一轍?！岸救窘z綢的源頭果然在此?！彼p聲道，“但白蓮教聚集工匠，難道只為織布？”

  疑問被夜風(fēng)卷散時，東南角突然響起銅鈴驟鳴！十余盞青燈籠自林間升起，將塔周照得幽亮如冥府。庭院中的白袍人齊刷刷抬頭，面具下的目光盯死塔頂——

  “貴客既至，何不共飲圣水？”沙啞笑聲自地宮深處蕩出。青煙彌散中，一個黑袍人緩步走出，手中琉璃盞盛著瑩藍(lán)液體。數(shù)十信徒匍匐在地，喉間發(fā)出渴切的咕噥聲。

  陳明遠(yuǎn)忽然輕笑出聲。他縱身躍下高塔，道袍在風(fēng)中展如鶴翼，落地時袖中滑出三只瓷瓶?！扒傻煤?，貧道亦有圣水獻(xiàn)與諸位。”話音未落，瓶中藥液潑灑入青煙之中——嗤啦爆響中，煙霧驟然化作赤金雙色，如蛟龍交纏沖天而起！

  “硝石遇硫煙生金焰，綠礬油解藍(lán)靛變絳紅?！彼餍渲赶蝮@惶的信徒，“爾等圣水，不過是靛青染劑混了迷魂散罷了！”人群嘩然騷動，黑袍人猛然后退半步。

  婉兒趁亂閃入地宮。甬道深處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她循聲推開一道石門，卻被眼前景象懾住——百余名面色青灰的工匠正埋頭織機(jī)前，手中銀梭穿梭如飛?？椌偷慕z綢泛著詭異的幽藍(lán)色，空氣中彌漫著甜腥氣。嘴里的少年突然抽搐倒地，唇角溢出的黑血滴上綢面，竟嗤嗤蒸騰起白煙！

  “毒入經(jīng)緯…”婉兒蹲身探向少年脈搏時，石門轟然閉合。外面?zhèn)鱽黻惷鬟h(yuǎn)的厲喝與兵刃交擊之聲，漸漸微弱。她咬牙扯下披風(fēng)覆在少年身上，指尖觸到他懷中的硬物——是本邊角卷曲的《本草綱目》，扉頁題著“雨蓮鑒閱”。

  地宮另一端突然傳來張雨蓮的驚呼！婉兒劈手奪過織機(jī)旁的油燈沖過去，只見御醫(yī)之女正跪在角落草席前，手中銀針急刺一名老婦人中脘穴。席邊散著搗碎的甘草與綠豆粉，苦香混著血腥味彌漫開來。

  “他們被逼用砒霜水浸染絲線，毒從膚入…”雨蓮抬頭時眼眶通紅，發(fā)間還沾著昨夜翻醫(yī)書時蹭到的墨跡，“但我試遍古方，只能暫壓毒性…”

  石門突然洞開。黑袍人拎著滴血的長劍踱入，劍尖挑向雨蓮下頜：“小神醫(yī)可知？砒霜混了運(yùn)河底泥，便是教主親制的‘忘塵散’——”劍鋒忽轉(zhuǎn)，直劈婉兒面門！

  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陳明遠(yuǎn)破頂而下，折斷的孔明燈桿格住劍鋒，燈紗燃燒的磷粉簌簌落成星雨?！捌呤酥卸?，三十人危殆?！彼⒅鴮⑼駜鹤o(hù)到身后，目光卻盯在黑袍人腰間玉牌——那上面刻著江南織造局的潛龍紋！

  窗外驟雨忽至。雨聲中傳來教主縹緲的笑語：“子時三刻，棋局終戰(zhàn)。若勝，解藥奉上；若敗…”雷聲碾過后半句威脅，唯余雨蓮?fù)蝗贿o的醫(yī)書簌簌作響。她染了藥汁的指尖按在“砒霜毒”詞條下，其上一行小字墨跡猶新：須以黑醋十升煮沸，蒸汽可解——

  “醋熏之法…”她喃喃自語時，地宮深處突然傳來青瓷碎裂的脆響。眾人驀然回首，只見最后那箱“失蹤者”正在震動，箱縫中緩緩溢出一縷熟悉的深碧色絲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