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已死的良知?
傍晚的寒氣像刀子,刮著田家小院。晾衣繩上凍得硬邦邦的白菜幫子在風里晃蕩,發(fā)出單調(diào)的碰撞聲。屋里的氣氛依舊凝重,劉春麗壓低嗓子的抱怨和田聰沉悶的抽煙聲時斷時續(xù)。李凌波張翠花剛收拾完碗筷,說了句“出門走走”,便走出家門。
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村邊探頭探腦,帶著遲疑和鬼祟。是王有才。
“翠……翠花妹子?”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試探,“忙著呢?”
李凌波張翠花抬起頭,臉上殘留著一點“哭過”后的浮腫和憔悴,眼神里適時地流露出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她走過去:“有才哥?你咋來了?”語氣帶著山里人特有的那種帶著距離感的客套。
王有才這才磨磨蹭蹭地靠近,腳步虛浮。他臉上掛著一種夸張的關切,目光在李凌波身上快速掃視了一圈,尤其在手腕和臉頰位置停留了一瞬:“聽……聽說你跟阿茍鬧別扭了?還……還動手了?你沒事吧?他沒真打傷你吧?”他湊近半步,壓低聲音,仿佛在說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李凌波張翠花臉上卻做出委屈又強撐的模樣,微微側過臉,避開他的視線,聲音帶著點哽咽后的沙啞:“……沒啥大事。吵了幾句嘴,他……他喝了點馬尿,脾氣沖……拌了兩下。”他含糊其辭,把“自己扇人耳光”輕描淡寫成“拌了兩下”,巧妙地塑造受害者形象,“就是心里憋屈……”他抬手,狀似無意地用衣袖蹭了蹭眼角,露出袖口下那片被自己指甲掐得通紅、甚至有兩道細微破皮的手腕皮膚——這是最好的“證據(jù)”。
“哎呀!這阿茍!真不是個東西!”王有才果然看見了,立刻義憤填膺地啐了一口,配合著跺了跺腳,“喝了點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敢拿媳婦撒氣!翠花妹子,你受委屈了!”他表現(xiàn)得像個仗義執(zhí)言的鄰居大哥。
“多謝有才哥關心?!崩盍璨ù瓜卵?,聲音低低的,帶著點脆弱感。他話鋒一轉,配上擔憂的表情:“對了,有才哥,你媽……嬸子她老人家,這兩天咋樣了?上次那錢……抓藥還夠嗎?”他特意加重了“嬸子”和“抓藥”幾個字,目光看似關切地鎖定王有才的臉。
王有才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了一下,像被冰水澆過。那點關懷?憤迅速褪去,換上了一種極其痛苦、仿佛萬箭穿心的表情。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肩膀垮塌下來,甚至抬手用力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不知是真揉還是假動作),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
“咳!別提了翠花妹子!”他搖著頭,一副愁云慘淡的模樣,“你那五百塊……真是救命錢??!我媽……我媽吃了那副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把那口氣給吊住了!人是醒過來了,可……可大夫說了,后繼治療、買那進口的好藥,還有住院的錢……海了去了!”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比劃了一個巨大的、令人絕望的數(shù)字,“至少……至少還得這個數(shù)!我這幾天愁得頭發(fā)都白了,滿嘴燎泡!一點法子都沒有啊……”他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表演得情真意切。
李凌波看著他賣力的表演,心底一片冰寒。謊話連篇!他強忍著戳穿的沖動,臉上卻配合地露出深切的同情和為難:“?。窟€要這么多?這……這可咋辦啊!”他皺著眉,仿佛也在為王有才發(fā)愁。
王有才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立刻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孤注一擲般的懇求,上前半步,幾乎要抓住李凌波張翠花的胳膊,又礙于身份縮了回去,聲音帶著卑微的顫抖: “翠花妹子!哥……哥知道你也難!阿茍家啥情況,哥心里明白!那兩萬彩禮也是村長東拼西湊的……可……可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你看……再……再幫哥一把!就五百!再借哥五百塊行不行?!”他伸出五根手指,眼神像瀕死的魚一樣死死盯著李凌波,“哥給你磕頭都行!等我媽好了,我做牛做馬報答你!”說著,膝蓋一彎,竟真要往下跪!
李凌波連忙側身避開,做出攙扶的姿態(tài):“有才哥!別這樣!快起來!”他臉上滿是“不忍”和“掙扎”,內(nèi)心卻在飛速盤算。時機到了。
他扶著王有才站直,嘆了口氣,眼神變得嚴肅起來,帶著一種樸素的、不容置疑的堅定:“錢……我東挪西湊……或許還能再擠出五百來幫你救急。”他看著王有才眼中瞬間爆發(fā)的狂喜,話鋒陡然一轉,語氣斬釘截鐵: “但是!有才哥,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你說!一百件我都答應!”王有才忙不迭地點頭。
“戒賭!”李凌波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從今往后,徹底戒了!一次都不許再沾!那地方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無底洞!你想想你娘還躺在病床上等著救命!你再往那火坑里跳,不是要她的命嗎?!你答應我,徹底戒了!我就再信你一次!”他的眼神里充滿了“為你著想”的殷切和不容置疑的要求。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
王有才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像被凍住了一樣。戒賭?這個詞像根針扎在他最敏感的神經(jīng)上。他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掙扎、抗拒——還有一絲感動!但旋即被更深的、對金錢的渴望壓了下去。他眼神躲閃了一下,隨即用力點頭,拍著胸脯,賭咒發(fā)誓,聲音高亢得有些失真: “戒!我戒!翠花妹子你放心!我王有才對天發(fā)誓!為了我娘,從今天起,我再碰一下那玩意兒,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要是再去賭,你就打斷我的腿!我王有才要是說話不算話,就不是爹生娘養(yǎng)的!”誓言發(fā)得又急又狠,仿佛要用這響亮的聲音驅(qū)散內(nèi)心的貪婪和不甘。
李凌波張翠花看著他的表情轉變,希望能動搖一下他那已死的良知,或是對擦亮一下他對生活的希望。她臉上露出“欣慰”和“相信”的神情,點點頭:“好!有才哥,我信你!為了嬸子,你一定要說到做到!”
他再次解開棉襖暗扣,拿出一個同樣用舊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比上次那個薄一些。他鄭重地、帶著一種“托付”般的儀式感,將布包塞進王有才急切伸出的、微微顫抖的手里。 “省著點用……給嬸子好好治病。”語氣充滿了“真誠”的叮囑。
“哎!哎!謝謝!謝謝翠花妹子!你就是我們王家的大恩人??!”王有才緊緊攥住那包錢,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臉上混合著感激涕零和一種如釋重負的狂喜,連連鞠躬道謝,然后像怕李凌波反悔似的,轉身就快步溜出了院子,消失在越來越濃的暮色里。
李凌波站在冰冷的院子里,看著王有才消失的方向,臉上的“欣慰”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審視。他搓了搓被井水凍得通紅的手指,硅膠下的皮膚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