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咸吃蘿卜淡操心!
他顧不上拍掉肩頭的雪,壓低了嗓門,帶著濃重煙袋油子味的熱氣噴在林陽耳邊,像燒著了的干草:
“陽子,磚窯廠那事兒,爹娘沒往前湊,更是憋著沒多說話,就是為了避嫌。”
“這道理咱都門兒清,給全村謀福利是積德的好事,咱打心肚子里高興!可架不住往后啊……”
他聲音壓得更低,渾濁的眼睛警惕地瞟了眼窗戶,仿佛怕那呼嘯的風(fēng)把話聽了去。
“難保往后不會有人眼紅心熱,背地里嚼舌根,使絆子!人心隔肚皮,別看都是土里刨食的莊戶人,苦哈哈,花花腸子多著呢!”
“你年輕,經(jīng)歷的少,自己得多長幾個心眼兒,把籬笆扎牢實嘍!”
“千萬別認為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有些話不好說,該硬氣的咱必須得硬氣。甭讓人鉆了空子!”
他手里的旱煙桿子無意識地敲著炕沿,發(fā)出篤篤的悶響。
頓了頓,看著兒子那雙沉靜得不像二十郎當歲年輕人的眸子,他又補了一句,語氣里帶著點自嘲和掩飾不住的驕傲:
“不過你小子這腦瓜子,比你爹這榆木疙瘩靈光百倍,這些事兒用不著我多啰嗦?!?br />
“爹就想問問,村里那塊兔子不拉屎的荒地,具體跟八爺合計過租多少錢沒?”
“雖說一租五十年,可那破地方除了長扎人的蒺藜狗子,就是硌腳的石頭砬子,撒泡尿都滲不下去!”
“我估摸著,鄉(xiāng)親們臉皮薄,臊得慌,也不好意思張那血盆大口,真的就要五千塊!”
“那份聯(lián)名書甭管最后是啥條款,我和你媽都不會發(fā)表任何意見,只要大家伙都同意,我們也會跟著按上紅手??!”
“你也看得出來,大伙兒都眼巴巴盼著廠子早點冒煙,日子能有個奔頭。”
“現(xiàn)在你出息了,能拉拔鄉(xiāng)親一把,爹娘臉上也有光,走道腰桿子都直溜!”
“心善是好事,但菩薩心腸也得配著金剛手段!該硬氣的時候,骨頭不能軟!這點,你小子隨根兒,總算比你爹強!”
林大海說著,臉上那刀刻斧鑿般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露出由衷的欣慰。
林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昏暗油燈下也顯眼的白牙,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銳氣和一種成竹在胸的沉穩(wěn):
“爹,您老把心擱肚子里!我心里那桿秤,明鏡似的,該咋辦,門兒清!虧不了鄉(xiāng)親,也絕不讓咱家吃虧!”
“那就中!”
林大海像是得了圣旨,回頭沖坐在炕梢,借著燈光正從針線笸籮里摸出鞋底子準備納幾針的趙桂香一揚下巴,臉上笑開了花。
“瞅見沒?桂香!咱兒子心里跟明鏡似的!你就甭瞎操那份心了,咸吃蘿卜淡操心!”
他轉(zhuǎn)回頭,煙袋鍋子在炕沿上磕了磕,發(fā)出梆梆的脆響。
“至于村里錨定要多少錢,陽子你也最好避嫌,最后還得老村長拍板,找八爺定奪……”
“但估計不會太夸張……村里人也怕煮熟的鴨子……”
林陽沒等老爹絮叨完,直接說道:“定了,就五千塊!這個數(shù)正好也在我跟八爺預(yù)計的數(shù)目,不多不少,完全沒有問題?!?br />
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跳躍,映得他眼神格外深邃。
對別人需要藏著掖著,對自己這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心都扒出來盼他好的爹娘,沒啥好瞞的。
“啥玩意兒?真給五千?不還價?!”
林大海倆眼珠子瞬間瞪得溜圓,旱煙袋“啪嗒”一聲從僵住的手指間滑落,掉在炕席上。
他手忙腳亂地撿起來,也顧不上吹灰,聲音都劈了叉。
他本以為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八爺跟林陽肯定會找由頭壓一壓價格。
畢竟,以如今這局面,林陽和八爺是占著主動權(quán)的。
而且,老村長商定這個價時,分明是留了討價還價的余地。
結(jié)果倒好,林陽這邊竟然表示完全接受,擺明了不會壓價!
五千塊?。?br />
這數(shù)字像塊千斤重的磨盤,“哐當”一聲砸在林大海心坎上,砸得他腦瓜子“嗡”一聲。
眼前仿佛看見一沓沓嶄新的,印著工農(nóng)兵頭像的“大團結(jié)”在眼前飛舞,燃燒。
他下意識地捏緊了滾燙的煙袋鍋子,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嘴里發(fā)干。
短暫的愣神之后,林大海黝黑的臉膛上肌肉繃緊,腮幫子咬得咯咯響:
“陽子,按理說,既然你們承受的住這個價兒,爹作為村里的一員不該多話。”
“可……這也忒多了點兒!那荒地……它真值這個數(shù)?石頭蛋子能孵出金雞崽兒?”
他心疼那白花花的錢,更怕兒子年輕氣盛,被人情面子架著吃了啞巴虧。
五千塊,能蓋幾間亮堂堂的大瓦房了!
林陽伸手把老爹按回炕頭,觸手是棉襖里硬邦邦的肩胛骨。
他挨著老爹坐下,煤油燈的火苗在他沉靜的瞳孔里跳動:
“爹!實話說,這數(shù)兒,是我暗地里給村長老叔遞的話兒!也是跟八爺早就商量好的。您就甭過問了,我心里有譜?!?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