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如同帶著倒刺的鐵鉤，精準無比地鉤中了林大山心底最深處，最不能碰的傷疤。

  那是他最柔軟的逆鱗！

  那些年一起摸爬滾打，啃窩頭喝雪水，擋過子彈拼過刺刀的兵，每一個都像是他的親兄弟。

  他當年犯了那么大的忌諱也要回來，不也是為了那幾個在山里遭了難，尸骨無存的生死兄弟？

  林大山那只高高抬起，蓄滿了盛怒的粗壯手臂，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捏著那桿沉重的旱煙袋，微微顫抖著，終究沒有落下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煙鍋里那點暗紅色的灰燼在陰燃，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

  林陽知道這是解釋的最后機會，趁勢加把勁，如同竹筒倒豆子：

  “爹，只有我最清楚那畜生的致命弱點和它門道！那是我上次在鬼門關打轉(zhuǎn)才用命換來的經(jīng)驗！”

  “而且說起來也真是巧了，純屬倒霉到家趕上了……或許這就是命！”

  他一五一十，毫不隱瞞地將那天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倒了出來。

  他略去了自己依靠系統(tǒng)確認位置和判斷危險等級的關鍵，只強調(diào)是經(jīng)驗使然和被迫無奈。

  他知道這么大的事根本瞞不住爹娘多久。

  大嘴巴有的是。

  而且搞不好還會添油加醋。

  與其讓爹娘帶著更深的猜疑和恐懼胡思亂想，不如趁現(xiàn)在把自己能說的，相對“安全”的事實全都攤開。

  有時候真相比掩蓋更能讓人安心。

  當然，前提是去掉那些太過離奇的恐怖細節(jié)。

  趙桂香看著炕桌對面針鋒相對，一個余怒未消如同炸毛獅子，一個還在試圖最后辯解的父子倆，心里那點被擔憂點燃的無名火又騰地上來了。

  她忍不住又抓起了身邊那根“飽經(jīng)戰(zhàn)火”，雞毛已掉落大半的光禿禿撣子柄：

  “他爹！這就完了？不打啦？”

  旱煙袋鍋里的火星子在昏黃的油燈光下明明滅滅，照著林大海那張刻滿風霜溝壑的臉。

  他使勁咂摸了兩口煙嘴兒，辛辣的煙霧打著旋兒從鼻孔里噴出來，把他愁苦的面皮都模糊了。

  半晌，他用力搖了搖頭，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那桿老煙袋鍋子在土炕沿上“哐哐”磕了兩下，幾點灰色的煙灰簌簌抖落。

  “唉……咱家這小兔崽子，翅膀是真硬了??！現(xiàn)如今老子說啥，人家嘴上聽著，心里頭怕早擰成一股筋了。

  “再抽。嘿，”他苦笑著咧了咧嘴，露出被旱煙熏得微黃的牙根，“打不服嘍……人家說的……倒也不全是屁話。”

  最后這句，像是說給旁邊納鞋底的婆娘聽，又像是狠狠砸在地上，給他自個兒個定個調(diào)。

  “甭管咋整，他能囫圇個兒回來，比金山銀山都強?！?br />
  趙桂香手指頭繞著麻線，正給千層底一針一線勒得緊實。

  她心里頭明白的很，老頭子那股子邪火打哪根兒起的。

  “成了，你爺倆甭干噎著了，我去弄點貼餅子墊巴墊巴?！?br />
  她撂下簸籮，翻身下了炕沿，撩開那扇油膩膩的藍布門簾就鉆進了糊滿舊報紙的灶房。

  簾子晃悠著合上那一刻，趙桂香嘴丫子到底沒繃住，往上翹了翹。

  自家這混小子，真出息了啊！

  本事一樁接一樁，眼瞅著就要通天。

  往后串門兒，腰桿子可挺溜直了，得多跟隔壁老姐妹們“嘮嘮”兒子的能耐。

  林陽瞅著火候到了，貓腰往前湊了湊，變戲法似的從棉襖兜里掏出一盒帶“過濾嘴”的大前門。

  “嗤啦”一聲熟練地撕開封簽，抽出一根笑瞇瞇地往他爹手里遞：

  “爹，您消消火，氣大傷身。這事兒您老仔細琢磨琢磨，要是換您當年在那節(jié)骨眼上，是不是比我蹦跶得更快?！?br />
  “這叫啥？虎父無犬子??！老話兒講得好，強將手下沒孬兵。左右都是您老教出來的?！?br />
  這話活像塊剛出籠屜滾燙粘牙的糍粑，“啪”一下直接糊在林大海心坎窩里，那叫一個熨帖。

  可老爺子臉上還得端著勁兒，倆眼珠子一瞪：

  “少給老子灌這迷魂湯。有本事那是你的事兒，沒那金剛鉆兒，就縮起腦袋！”

  “老老實實地給你爺生幾個帶把兒的胖小子，把咱老林家香火接續(xù)下去，比啥花花腸子都實在?！?br />
  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兩道濃眉擰成了死疙瘩：“可你這回干的啥勾當。打幾只山雞狍子，那是你手藝?！?br />
  “野豬兇性大，算你有膽。可你特娘的膽肥得流油了。敢去撩撥那黑山神?！?br />
  “那玩意兒老子十幾歲光腚跟著你爺爺鉆老林子那會兒，老棺材瓤子就神叨叨給我講過?！?br />
  “早年兒我當他編瞎話唬人玩呢！哪承想……真他媽有這路東西?！?br />
  他眼神復雜得很，像一鍋燒沸了又加了冰碴子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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