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染血·別離
開闊、卻也更容易被圍堵的巷道,拼命跑去。一邊跑,一邊故意踢倒沿路的雜物,發(fā)出更大的聲響。
“站??!”
“放箭!”
幾支弩箭呼嘯而來,釘在她身后的地面上、木架上。她險之又險地避過,心臟狂跳,肺部如同著火,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甚至帶著一絲決絕的平靜。
她拐入另一條稍寬的巷子,前面不遠,就是那家早已廢棄、但部分染池仍殘留著詭異顏色液體的舊染坊。那是她之前查看地圖時留意到的地方。
追兵越來越近,呼喝聲幾乎就在身后。
林清月沖進了廢棄染坊破敗的大門。里面光線昏暗,彌漫著刺鼻的化學藥劑殘留氣味和塵土味。巨大的磚石染池排列,有些干涸,有些則積著顏色渾濁、深不見底的廢水。
她快速掃視,目光鎖定在角落一堆可能是引火物的破布爛絮上。她掏出懷中一直藏著的火折子——這是她為自己準備的最后手段。
追兵的腳步聲已涌入染坊院內(nèi)。
林清月背靠著冰冷的磚墻,點燃了火折子,橘黃的火苗在她蒼白的臉上跳躍。她看著門口影影綽綽逼近的人影,為首的正是在刑場附近見過的那個眼神陰鷙的宦官手下頭目。
“林家二小姐,果然有膽色。”那頭目陰惻惻地笑道,“可惜,跑不掉了。說出你妹妹和那個男人的下落,或許還能少吃點苦頭。”
林清月笑了,那笑容竟有幾分像她父親最后扯動嘴角時的平靜?!拔颐妹茫俊彼p輕重復,目光越過他們,仿佛看向了更遠的地方,“她早就安全了。”
話音未落,她將手中的火折子,毫不猶豫地扔向了那堆浸染過染料、極易燃燒的破布!
“轟——!”
火焰瞬間竄起,沿著沾染化學原料的布匹和木質(zhì)框架迅猛蔓延,濃煙滾滾!
“你找死!”頭目又驚又怒,“抓住她!”
林清月卻不再看他們,也不看燃起的火焰。她迅速從懷中掏出幾片小小的、浸過特殊藥水的絹布——那是她平日里用來加密信件的,遇火或強力撕扯會迅速自毀字跡——用力揉碎,丟入最近的一個深色染池中。池水微微泛起漣漪,很快將那可能殘留墨跡的碎片吞噬。
然后,她最后看了一眼火焰升起的方向,那里通往墨淵和微瀾消失的織染坊深處。她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兩個字:“保重?!?br />
做完這一切,她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驚怒交加、試圖繞過火焰撲來的追兵,神情恢復了林家女兒慣有的、高傲的冷靜。
“告訴你們的陛下,”她清晰地說道,聲音不大,卻蓋過了火焰燃燒的噼啪聲,“林家的女兒,可以死,但絕不會跪著求生,更不會出賣至親?!?br />
說罷,在追兵撲到身前、弩箭再次上弦瞄準的剎那,她毅然決然地、向后縱身一躍——
“噗通!”
水花四濺。
她躍入了那個顏色最深、最渾濁、據(jù)說混合了多種廢棄染料的巨大染池。
池水瞬間淹沒了她藕荷色的身影。
火焰在染坊內(nèi)肆虐,濃煙遮蔽了視線。追兵沖到池邊,只看到池水翻滾了幾下,冒出一串氣泡,隨即歸于平靜,只有詭異的顏色在水面蕩漾。
那池水,深不見底,且含有毒性。
頭目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活捉重要人證的計劃徹底落空,連尸體都難以立刻打撈確認。
而此刻,在隔著重重染缸與燃燒的染坊有一段距離的另一條堆滿廢棄竹篾的窄巷深處,墨淵將云汐小心地安置在一個相對干燥的角落。
云汐一直睜著眼睛。
她被墨淵半拖半抱著沖入染坊區(qū)時,意識在極度的痛苦和身體的虛弱中浮沉。但在林清月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大喊、吸引走所有追兵的那一剎那,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二姐決絕回望的眼神,那眼神里有囑托,有告別,有一種她熟悉的、屬于林清月的冷靜與果決。
她看到了二姐奔向相反的方向。
她也看到了,在墨淵帶著她藏入這處陰影前,最后回頭一瞥時,染坊方向沖天而起的濃煙,和隱約傳來的、失真的喝罵與某種重物落水的悶響……
她癱坐在竹篾堆里,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卻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淚水早已流干,眼眶刺痛。父親撞柱的血紅,二姐消失在濃煙與詭異池水方向的身影……這兩幅畫面交織疊加,如同最殘酷的刑罰,凌遲著她所剩無幾的神智。
墨淵蹲在她面前,伸手似乎想檢查她是否受傷,卻在觸及她空洞死寂的眼神時,動作微微一頓。
他收回手,沉默地撕下自己里衣相對干凈的布條,快速而熟練地包扎著左臂上一道不知何時被劃開的新傷口。他的臉上沾著污跡和不知是誰的血點,氣息略有不穩(wěn),但眼神依舊銳利如初,時刻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染坊方向的騷動和火焰燃燒聲尚未平息,但追捕的重點顯然已被引向那邊。
暫時的安全,是用至親的鮮血與生命換來的。
云汐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看向眼前這個沉默地處理傷口、渾身透著生人勿近氣息的男人。
她的嘴唇翕動,嘶啞的、破碎的聲音,終于艱難地擠了出來,輕得像一縷即將消散的游絲:
“為…什么……不…去…救…她……”
每一個字,都浸滿了鮮血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