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茶水間，上午十點

  我端著剛泡好的菊花茶轉(zhuǎn)身，差點撞上正往出走的林薇，她手里的咖啡灑了半杯在白襯衫上。

  “哎呀！”她跳著腳抽紙巾擦，“你這杯子怎么不蓋蓋子？”

  “抱歉抱歉，”我趕緊遞過自己的紙巾，“剛接的熱水，還沒來得及擰?！?br />
  她一邊擦一邊嘆氣：“算了算了，跟你計較也沒用。對了，上次你給我的那袋堅果，我家孩子不愛吃，放著都快過期了?！?br />
  我愣了一下。那是上周出差帶的本地特產(chǎn)，看她總說加班餓，順手分了一半給她?！安粣鄢园?？那挺可惜的，我覺得味道還行?！?br />
  “可不是嘛，”她把擦臟的紙巾扔進垃圾桶，“其實你不用總給我東西，真的。我又不是缺這點玩意兒，弄得我好像總欠你人情似的?！?br />
  這話聽著有點別扭。我笑了笑：“順手的事，哪算什么人情？上次你不也給我?guī)Я四滩鑶幔俊?br />
  “那是我喝不完才給你的，”她皺著眉，語氣硬了些，“跟你主動塞東西不一樣。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愛占小便宜？”

  “我沒那意思?。　蔽姨岣吡艘袅?，“我就是看你需要才給的，比如上次你說打印機卡紙，我正好會修，幫你弄好；你說沒帶充電器，我多的那個借你用……這些不都是同事間互相幫忙嗎？”

  “幫忙是幫忙，給東西是給東西，”她往后退了半步，像是被我的語氣驚到，“你給一次兩次，我覺得是客氣；天天這樣，我就覺得不對勁了。你自己想想，我什么時候主動給過你東西？”

  這話像根刺扎進我心里。確實，林薇很少給我?guī)|西，但我從沒在意過?！盎ハ鄮兔Σ灰欢ǚ堑玫葍r交換吧？我給你東西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要你還什么?！?br />
  “可我心里會有負擔(dān)啊！”她的聲音也拔高了，“你以為的好心，在我看來是壓力。就像上次部門聚餐，你非要點我不愛吃的香菜丸子，說‘這個好吃，你試試’，結(jié)果我一口沒動，你還問我是不是不給你面子——你這不是好心，是強迫別人接受你的好意！”

  旁邊工位的張姐探出頭：“怎么了這是？聲音這么大。”

  林薇深吸一口氣，語氣緩和了些，但話里的勁兒沒松：“張姐，你評評理。他總喜歡主動給別人東西，不管別人要不要。我都說了好幾次不用，他還照樣給，你說這是不是讓人不舒服？”

  張姐看看我，又看看林薇：“小周確實熱心，上次我生病，他還幫我?guī)Я藘商煳顼埬?。不過小林，你要是不喜歡，直接說清楚不就行了？”

  “我說了?。　绷洲敝钢?，“上次他給我?guī)У娘灨?，我說‘謝謝，我減肥呢’，結(jié)果第二天他又帶了無糖的，說‘這個不胖人’。你說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我氣笑了：“我那是怕你餓肚子！你天天喊減肥，中午就吃個蘋果，我看著都覺得心疼。再說了，誰規(guī)定別人沒給過我東西，我就不能給別人了？我給東西是我的事，你要不要是你的事，你可以拒絕??！”

  “拒絕？我怎么拒絕？”她提高了音調(diào)，“上次你旅游帶的紀(jì)念品，當(dāng)著全辦公室的面塞給我，說‘特意給你挑的’，我能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說‘我不要’嗎？那不是讓你下不來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什么都不能給你了？”我攥著手里的杯子，指尖泛白，“連順手幫個忙都不行？”

  “不是不行，是別那么主動！”她跺了下腳，“別人要的時候再給，這叫有分寸；別人沒說要，你硬塞過來，這叫沒邊界。就像你總問我‘周末去哪玩了’‘孩子學(xué)習(xí)怎么樣’，我跟你很熟嗎？這些是我的私事，你問一次兩次是關(guān)心，問多了就是打探隱私！”

  “我那是想跟你處好關(guān)系??！”我覺得委屈，“剛來公司的時候，你說新人要多跟同事交流，我聽你的，主動跟大家搞好關(guān)系，現(xiàn)在又說我沒邊界……到底要我怎么樣？”

  “處好關(guān)系不是靠給東西、問東問西，”她盯著我，眼神里帶著失望，“是靠互相尊重。你尊重過我的意愿嗎？你知道我不吃辣，還總拉我去吃火鍋；你知道我對花粉過敏，還在我桌上放了你種的向日葵——你從來沒問過我‘要不要’，只覺得‘我給你的都是好的’。”

  旁邊的打印機突然“咔噠”響了一聲，打破了僵持的沉默。張姐走過來打圓場：“好了好了，都是誤會。小周是熱心過了頭，小林呢，也是直性子，有話沒好好說。互相體諒一下嘛?！?br />
  我看著林薇緊繃的側(cè)臉，心里又氣又澀?！拔页姓J，我可能沒考慮你的感受，但我真的沒惡意?！?br />
  “有沒有惡意不是你說了算的，”她轉(zhuǎn)過身，聲音低了些，“是接受的人說了算。你總覺得主動給東西是在維護關(guān)系，可關(guān)系是雙向的。你給了十次，我一次沒回，你心里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確實有過瞬間的失落，比如上次給她帶的家鄉(xiāng)臘腸，她轉(zhuǎn)手給了保潔阿姨，我看到的時候，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但我一直告訴自己，別太計較。

  “你看，你自己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林薇看穿了我的沉默，“既然在意，就別裝大方。與其最后因為‘我給了你你沒給我’鬧別扭，不如一開始就各管各的。別人開口要了，你再給；沒開口，就別瞎操心?！?br />
  我端著杯子的手有點抖。原來那些我以為的“好心”，在她眼里全是“負擔(dān)”和“計較”?！八栽谀憧磥恚抑白龅哪切?，全是多余的？”

  “也不是多余，”她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些，“就是……沒必要。同事之間，保持客氣就夠了。你不用總想著跟誰處成朋友，我也沒那個打算。你給我的東西，我以后不會要了；我需要幫忙的時候，會主動開口的。這樣行吧？”

  茶水間的鐘敲了十一下，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地上，亮得刺眼。我點了點頭，說不出“好”還是“不好”。

  林薇轉(zhuǎn)身走了，白襯衫上的咖啡漬像塊沒擦干凈的影子。我把沒喝幾口的菊花茶倒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