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手機(jī)站在陽臺，夜風(fēng)把晾衣繩上的襯衫吹得獵獵作響。屏幕里林小滿的消息還在不斷跳出來，最新一條是“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蠢”，后面跟著三個哭臉表情。

  樓下便利店的燈牌忽明忽暗，像我此刻的心情。三小時前我們還在火鍋店里碰杯，紅油翻滾的鍋里浮著她最愛的鴨腸，現(xiàn)在卻隔著十公里的距離，把“朋友”這兩個字熬成了一鍋冷掉的粥。

  事情要從周璇的生日宴說起。

  上周六的包廂里，周璇的表哥舉著酒杯說：“小滿這性格，也就是跟阿哲你能處這么久，換個人早受不了她那股較真勁兒了?！碑?dāng)時我正夾著一塊毛肚，聽見這話下意識看了小滿一眼，她握著杯子的手指泛白，嘴角卻還扯著笑：“王哥說笑了，我確實挺麻煩的?！?br />
  散場后她沒開車，非要坐我的副駕。車剛拐出停車場，她就把臉埋進(jìn)抱枕里：“他憑什么那么說我？”我騰出一只手揉她的頭發(fā)：“醉漢的話你也當(dāng)真？”她猛地抬起頭，眼淚掛在睫毛上：“可你也聽見了，當(dāng)時那么多人都在笑，你為什么不幫我說話？”

  我把車停在路邊，路燈透過車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反駁了又能怎么樣？逞一時口舌之快，讓周璇難做，還是讓大家下不來臺？”她突然提高聲音：“所以在你眼里，維持表面和平比我受不受委屈更重要？”

  那是我們第一次為這種事爭執(zhí)。后來我送她到樓下，她摔車門的時候震得我耳膜發(fā)疼。

  今晚的導(dǎo)火索是公司聚餐。新來的實習(xí)生私下跟同事說：“林小滿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我上次報表寫錯個數(shù)字，她當(dāng)著全部門的面指出來，搞得我好沒面子?！边@話恰好被去茶水間的我聽見，我回來的時候，小滿正在收拾東西準(zhǔn)備下班。

  “剛才的話你別往心里去，”我?guī)退嗥鸢?，“那實?xí)生年紀(jì)小，說話不過腦子。”她腳步頓了頓，聲音冷得像冰：“所以你又打算當(dāng)沒聽見？”我嘆了口氣：“不然呢？跟她吵一架，讓全公司都知道我們倆護(hù)短？”

  “護(hù)短？”她猛地轉(zhuǎn)過身，樓道的聲控?zé)舯徽鹆粒霸谀憧磥?，我指出錯誤是小題大做，別人背后說我是無心之失，那我受的委屈算什么？”我被她問得語塞，只能重復(fù)那句說過無數(shù)次的話：“沒必要跟不重要的人置氣，浪費精力?！?br />
  “是浪費精力，”她笑了一聲，眼眶卻紅了，“所以看著我被人戳脊梁骨，你就站在旁邊當(dāng)看客，對嗎？”

  現(xiàn)在我盯著手機(jī)屏幕，凌晨三點零七分，小滿的消息還在繼續(xù)：“你總說少說話能省能量，可你知不知道，每次你選擇沉默的時候，消耗的是我對你的信任？”

  樓下的流浪貓不知被什么驚到，突然竄過花壇，帶起一陣細(xì)碎的響動。我想起大三那年，有人在貼吧匿名罵小滿拿獎學(xué)金是靠討好老師，我拿著截圖沖到對方宿舍樓下，吵到宿管阿姨來調(diào)解才罷休。那時候我怎么沒想過“浪費精力”這回事？

  手機(jī)震動了一下，是小滿發(fā)來的語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不是非要你跟誰吵架，我只是希望，在我被人誤解的時候，你能站出來說一句‘她不是那樣的人’。你總說怕這怕那，其實你就是覺得，為我辯解不值得?！?br />
  風(fēng)掀起襯衫的衣角，我突然想起她昨天在朋友圈發(fā)的話：“真正的朋友，不是幫你贏遍全世界，而是在你被全世界質(zhì)疑的時候，堅定地站在你身邊。”當(dāng)時我還點贊評論“說得對”，現(xiàn)在想來真是諷刺。

  我點開對話框，手指懸在鍵盤上很久，終于敲下一行字：“下樓，我在你家樓下?！?br />
  等她穿著拖鞋跑下來的時候，頭發(fā)亂糟糟的，眼睛腫得像核桃。我把懷里揣著的熱奶茶遞給她，是她最喜歡的三分糖加珍珠?！皩Σ黄?，”我看著她的眼睛，“以前總覺得少說話是保護(hù)你，其實是我太懦弱?！?br />
  她吸了吸鼻子，沒接奶茶，反而伸手抱住我。夜風(fēng)帶著草木的清香，她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我不是要你跟全世界為敵，我只是不想在受委屈的時候，連你都覺得我在小題大做?！?br />
  我拍著她的背，感覺胸口堵了很久的東西終于散開了。原來那些被我當(dāng)作“消耗能量”的沉默，才是最傷人的利刃。我們總以為少說話是成熟，卻忘了有時候，最有力量的語言，恰恰是為在乎的人說的那一句。

  遠(yuǎn)處的天際泛起魚肚白，我輕輕推開她一點，幫她擦掉眼淚：“明天上班，我去跟那個實習(xí)生聊聊。還有周璇表哥，下次見他，我得讓他知道，我朋友的較真勁兒，是多么珍貴的品質(zhì)?！?br />
  她吸著鼻子笑起來，接過奶茶的時候，手指不小心碰到我的手，暖暖的。聲控?zé)粲譁缌耍诎道?，我聽見她小聲說：“其實你跟王哥吵架那次，我偷偷錄了音，后來不開心的時候就拿出來聽?！?br />
  我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原來那些被我遺忘的沖動，早就成了她珍藏的底氣。

  晾衣繩上的襯衫還在搖晃，遠(yuǎn)處傳來第一班公交車發(fā)動的聲音。我突然明白，所謂朋友，從來不是計算能量消耗的精明人，而是哪怕耗盡力氣，也愿意為對方多說一句話的傻瓜。

  小滿喝了口奶茶，突然踹了我一腳：“剛才在微信里跟你吵架，打字打得我手指都酸了，你得賠我?！蔽胰嘀货叩男⊥?，故意逗她：“怎么賠？請你吃火鍋？”她眼睛一亮：“要特辣的，再加三份鴨腸?！?br />
  天邊的云彩被染成金紅色，我牽著她往小區(qū)門口走，晨光落在我們交握的手上，暖得像從未有過爭執(zhí)的那些年。原來最好的相處，從來不是沉默著相安無事，而是哪怕吵得面紅耳赤，也知道對方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