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的夜風像浸過冰水的布，裹著鐵銹與腐草的氣息，在斷橋殘骸上緩緩拖行。橋面焦黑龜裂，裂縫里滲出暗紅水漬，一滴一滴，墜入下方無波的河面，卻不見漣漪。陳清雪單膝跪地，左手撐著刑天斧，右手死死按住腕部傷口，指縫間血絲不斷滑落，在她腳邊拼出半個“林”字，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逆風撕碎。

  彭涵汐背靠斷裂的石墩，公文包歪斜地攤在腿上，夾層焦黑卷邊，那本《河圖殘卷》只剩半頁殘紙，邊緣泛著青灰，如同燒過的冥錢。她摘下碎裂的眼鏡，指尖撫過鼻梁壓痕，忽然低聲笑了：“笑死，這年頭連符紙都開始搞限量款了?！?br />
  冉光榮沒接話。他正把最后一把花生米塞進劉淑雅嘴里，顆粒沾著砂礫與血沫，卡在她干裂的唇間。她的左臉酒窩不再滲黑氣，反而浮起一抹朱砂般的紅痕，像是某種封印正在逆轉。他用哭喪棒尖劃破掌心，血珠滾落，恰好滴在橋面殘留的“林”字痕跡上——那一瞬，血跡如活物般蠕動，竟沿著裂縫自行延展，勾勒出八卦坎位輪廓。

  “找到了。”陳清雪低語，豎瞳微縮。她抬起斧柄，輕輕敲擊橋欄三下，節(jié)奏不疾不徐，卻與某種深埋地底的脈動隱隱相合。河水深處，一點猩紅緩緩亮起，位于正北方位，沉如死炭，卻又熾如將燃。

  彭涵汐雖目不能視，卻猛地抬手，公文包內(nèi)殘卷突然震顫，發(fā)出細微嗡鳴。她手指顫抖地探入夾層，觸到一片溫熱的灰燼?！案赣H筆記里提過……歸墟眼。不是陣眼，是‘漏’。所有輪回的終點，也是起點?！?br />
  “那就下去看看。”冉光榮咧嘴一笑，牙縫里還沾著燃燒油紙的灰。他從乾坤袋掏出最細的一縷辟邪砂，纏在哭喪棒頂端，砂粒呈暗紫色，據(jù)說是取自百歲老道坐化時焚化的骨灰壇底。他咬破舌尖，三枚乾隆通寶含入口中，舌尖抵住銅錢邊緣，默念《哭喪咒》逆行音訣——聲波如針，刺破寂靜。

  三人沿橋面緩步前行，每一步落下，河水倒影便扭曲一分。原本映照的是天空殘月，此刻卻浮現(xiàn)出十八具胚胎，排列成環(huán)，臍帶相連，緩緩旋轉。最外圈是黎波的嬰兒臉，中間是青年、中年，而最中心那具尚未成型的胚胎，面容竟與劉淑雅有七分相似。

  “他們在復制。”陳清雪聲音冷得像霜，“不是重生，是量產(chǎn)。”

  “所以老和尚不是死了。”冉光榮冷笑，“他是被拔了電源，等著重啟?！?br />
  話音未落，腳下河水驟然翻涌。一股腥甜之氣撲面而來，整條海河仿佛被煮沸，猩紅漣漪自河床深處擴散，一圈圈蕩開，竟在水中勾勒出一幅巨大河圖。紋路由流動的血液構成，二十八宿星位清晰可辨，每一顆星都在微微搏動，如同活體脈絡。

  陳清雪后背一涼。

  她右肩胛處的胎記，突突跳動起來，燙得驚人。低頭一看，衣料已被汗水浸透，而那胎記的形狀——彎月抱星，三芒連線——竟與河圖中某片星域完全重合。

  “這不是巧合?！彼?。

  彭涵汐伸手探向血圖中央，指尖未觸，已覺灼痛?！叭绷艘活w主星。”她說，“位置空著，但形狀……像是特意預留的。”

  “等人的?！比焦鈽s盯著那空白星位，眼神銳利如刀，“等的就是你?！?br />
  陳清雪沒回應。她只覺刑天斧在掌心發(fā)燙，斧刃輕顫，似有意識般想要脫手而出。她強迫自己冷靜，可心跳卻越來越快，仿佛體內(nèi)有另一股力量在蘇醒。

  河底陰影蠕動，老僧的身影緩緩浮現(xiàn)。他不再是西裝襤褸的模樣，而是半身融入血圖，皮膚如青銅澆鑄，雙眼空洞，卻透出無數(shù)重疊的影像——黎波、庹億帆、甚至還有陳清雪幼年時的模樣，在他瞳孔中輪番閃現(xiàn)。

  “守界者代代相弒?！彼穆曇舨辉僦赡?，也不蒼老，而是百人齊誦，層層疊疊，“你斬殺前人，繼承其位，再被后人所斬。循環(huán)不息，因果不滅?！?br />
  陳清雪握緊斧柄，指節(jié)發(fā)白。

  “放屁?！比焦鈽s突然開口，一口將三枚乾隆通寶吐出，銅錢落地，排成三角。他抓起一把花生米，混著口中金血搓成三粒小棍，形如微型哭喪棒?！袄献硬恍琶?，只信手里這根棍！”

  話音未落，他猛擲其中一枚，直插老僧天靈蓋投影。

  血圖轟然翻轉。

  背面銘文浮現(xiàn)，由無數(shù)細線連接二十八宿，竟勾勒出一幅側臉輪廓——眉峰高挑，鼻梁挺直，正是陳清雪幼年模樣。更詭異的是，那線條走勢，分明是按血脈流向繪制，每一筆都源自她胎記所在。

  “你既是守界人。”老僧終于開口，聲音回歸單一，蒼涼如古寺晚鐘，“亦是劊子手?！?br />
  陳清雪腦中炸響。

  她猛然想起，六歲那年，她在海河邊撿到一塊刻著斧形的石頭。母親燒了它，說“不該碰的東西”?？赡翘煲估?，她夢到自己站在一座石門前，手起斧落，劈開一道血光。

  刑天斧突然騰空。

  無需她操控，斧身自行旋轉，斧刃朝下，對準血圖中央那顆缺失的主星位。下一瞬，一刀劈下。

  小主，

  血圖崩裂。

  一道幽深洞口自河床裂開，石階蜿蜒而下，濕滑泛青，盡頭隱約可見蒲團虛影，靜置在地宮入口?？諝庵懈∑鸬聪?，卻又混著一絲焦肉味，像是有人曾在那蒲團上被雷擊焚毀。

  彭涵汐踉蹌上前，手指撫過空氣，仿佛在讀取某種無形紋路。“父親筆記最后一頁寫著……‘林守一，歸墟守門人，魂寄河圖，命斷雙生’?！彼D了頓，“林……是姓？還是名？”

  冉光榮蹲下身，檢查劉淑雅的呼吸。她嘴角溢出一絲金血，與之前老僧袈裟碎片滲出者同質。他皺眉，將那塊焦布重新按回她額心，低聲道：“你爹要是地下有知，估計得氣得從墳里爬出來改族譜。”

  陳清雪站在洞口邊緣，刑天斧垂于身側，斧刃殘留一道極細裂痕，形似“林”字最后一捺。她低頭看去，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