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風是死的。

  沒有方向，也沒有溫度，只有一股從地脈深處滲出的鐵銹味，混著陳年香灰與腐骨的氣息，在鼻腔里凝成一塊沉甸甸的淤塊。玉佩早已收回封魂袋，可那道指向枯井底部的光柱卻像刻進了視網(wǎng)膜，閉眼也能看見——一道墨綠色的線，筆直墜入黑暗。

  陳清雪第一個跳下去。

  她沒說話，只是用刑天斧在井壁劃了一道淺痕，作為退路標記。指尖觸到磚石時，皮膚底下那層青鱗似的紋路猛地一縮，仿佛有東西在血脈里打了個轉。她咬住后槽牙，把痛感壓進喉嚨。

  冉光榮跟在后面，左手三枚銅錢貼著掌心滾了三圈，又塞回袖口。他沒再念《奇門》，但耳后的疤痕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燙，像是被什么東西遠遠盯著。

  彭涵汐展開河圖殘卷的一角，紙面星軌微閃，映出井壁上那些反向刻寫的《蟄龍經(jīng)》符文。字跡歪斜倒置，如同尸語，每一道筆畫都像嬰兒爬行過的痕跡。

  “別碰?！彼f，“聽見哭聲就割自己。”

  劉淑雅站在最外側，眼角蛛紋隱隱抽動。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背——血字“癸未·子時”已經(jīng)干涸龜裂，邊緣翹起如舊紙。她舔了舔唇，忽然笑了：“它快到期了?！?br />
  井底石板被銅錢震開時，發(fā)出了一聲類似骨骼斷裂的悶響。

  下面不是土，也不是水，而是一層半透明的膠質層，踩上去像踏在冷卻的蠟油上，黏膩且?guī)е鴱椥?。更詭異的是，每一步落下，膠面都會泛起一圈漣漪，漣漪中心浮現(xiàn)出模糊的人臉——全是黎波。

  年輕的、老的、斷氣瞬間扭曲的……一張接一張，浮上來又沉下去。

  “這不是墓道?！比焦鈽s蹲下，撿起一塊碎屑放在舌尖嘗了嘗，“是人皮熬的膠，摻了骨粉和朱砂?！?br />
  彭涵汐皺眉：“誰會拿活人煉這種東西？”

  “守門人?！标惽逖┑吐暤溃笆匾粋€不該打開的門?！?br />
  他們繼續(xù)向前。通道盡頭是一具棺槨，橫臥在四根青銅樁之間。棺身通體漆黑，材質既非木也非石，表面布滿細密紋路，像是血管，又像經(jīng)絡圖。最令人不安的是，棺蓋邊緣嵌著二十四顆佛珠，每一顆都斷了一截繩頭，空蕩蕩地懸著。

  “黎波的?！眲⑹缪磐蝗徽f，“我能聞到他的魂味。”

  冉光榮沒動，而是將一把裹著辟邪砂的花生米撒向棺周。米粒落地即燃，火光呈幽藍色，照見棺身上一行小字：

  “九井歸元，一命換百劫。”

  彭涵汐戴上雙層鏡片，河圖殘卷緩緩展開，投下一圈星芒。光芒掃過棺體，內部結構竟在空中虛影浮現(xiàn)——里面整齊排列著二十四具尸體，從襁褓嬰孩到垂暮老人，全部長著黎波的臉。

  每一具脖頸都纏著半串佛珠，珠鏈彼此相連，形成一個閉環(huán)。

  “這不是輪回。”彭涵汐聲音發(fā)顫，“這是復制。每一個‘他’都在替另一個‘他’受死。”

  陳清雪走上前，用斧尖輕輕挑開最幼小那具尸體的手。掌心緊攥著一條褪色布條，上面繡著八個字：

  “癸未年子時，魂歸九井。”

  劉淑雅接過布條，毫不猶豫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紙上。她張嘴，將布條吞了進去。

  “不要！”彭涵汐想攔，可已經(jīng)晚了。

  劉淑雅雙眼翻白，蛛紋瞬間爬滿整張臉，左臉酒窩汩汩流出黑液。她的意識被拽入一段記憶——

  暴雨夜，枯井旁，一個缺了右手拇指的老僧盤坐于鼎前，口中含著青銅爵，袈裟內縫著《蟄龍睡功圖》。他面前跪著十二個披甲之人，每人手中捧著一具黎波的尸體。

  老僧開口，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

  “此子為器，非人為命。每三百載，借其軀殼重鑄因果。今次癸未，當以陳家血脈為引，重啟雷峰之鎖。”

  話音落，所有尸體同時睜眼，瞳孔皆為豎狀，齊聲誦道：

  “蟄龍吟，地脈醒，血承命格，代代相殉。”

  畫面戛然而止。

  劉淑雅嘔出一口黑血，手中布條化為灰燼。她顫抖著指向棺內最中央那具中年黎波的尸體：“他在等……等一個人來收走最后一顆佛珠?！?br />
  冉光榮冷笑一聲，掏出哭喪棒，在棺蓋上敲了三下。聲音沉悶，卻讓整個空間微微震顫。

  “你們發(fā)現(xiàn)沒？”他說，“這些佛珠，少了一半。”

  話音剛落，棺身上那二十四顆佛珠突然脫離嵌槽，懸浮而起，在空中緩緩旋轉。它們自動排列成二十八宿方位，卻又在某一刻驟然重組——

  火起西門，馬踏南闕。

  李自成起義時的軍中密語，赫然成型。

  “這不可能。”彭涵汐失聲，“這段歷史早被篡改，原始密語根本不存在于任何正史！”

  “但它存在。”冉光榮瞇眼，“存在于地脈的記憶里。這些人造墳、煉魂膠、擺星陣，不是為了復活誰，是為了喚醒一段被掩埋的因果?！?br />
  他抓起一把花生米，按北斗七星方位撒出，模擬佛珠運行軌跡。當?shù)谄吡Ｃ茁湓凇皳u光”位時，珠陣忽然偏移——若將“南闕”替換為“雷峰”，整條路線竟與津門地脈完全重合。

  小主，

  “原來如此?！标惽逖┼?，“不是預言，是導航。”

  她抬起眼，瞳孔已悄然化作豎瞳，冷冷注視那串佛珠。在